第二百二十章 尽可试朕之剑锋!【求月票】
鄢懋卿也认出了高拱领进来的这位公公。
他虽不知这位公公姓甚名谁,但却记得他曾去鄢宅传过圣旨。
印象中传的应该是那道朱厚?假模假式对他“夺俸三载,贬秩三等”的旨意来着。
只不过与上一回...
雪停了,但寒意更甚。山谷里只剩下焦黑的木梁和倾倒的炉架,铁匠铺早已化作废墟,唯有那口老井还在冒着微弱的白气。风掠过残垣断壁,发出呜咽般的低鸣,仿佛天地也在为一场落幕的传奇哀悼。
可火种未灭。
鄢懋卿站在溶洞深处,手中握着一支尚未完工的“烈风铳”。铜管在幽暗中泛着冷光,枪机咬合处已打磨得如同镜面。他用拇指轻轻推拉扳机护圈,听着内部弹簧发出细微的“咔、咔”声??那是机械的灵魂在呼吸。
“十支。”他对身旁仅剩的十二名弟子说,“我们只剩十支成品,每一分材料都得算到毫厘。弹药要配足三百发,纸壳定装弹优先使用,锡合金的留作备用。”
一名年轻匠人低声问:“先生,若朝廷再派大军来围剿,这十支枪……够吗?”
鄢懋卿笑了,眼角皱纹如刀刻般深刻。“他们不是来抓我的,是来夺技术的。真敢冲进来,我就让他们见识什么叫‘一人守隘,万夫莫开’。”
话音刚落,洞外传来三声短促的鸟鸣??这是约定的警讯信号。赵承业从岩缝间翻身而入,脸上带着霜雪与血迹。
“来了。”他喘着粗气,“不是锦衣卫,是东厂番子,领头的是骆思恭亲信,叫高连山,外号‘剥皮阎罗’。带了一百二十人,配有佛郎机小炮两门,还拖着铁网和火油罐,显然是冲着搜山来的。”
众人脸色骤变。佛郎机炮能炸塌山体,铁网专为封锁出口,火油则是对付藏身洞穴的利器。这一套手段,分明是冲着剿灭巢穴而来。
“他们知道这里有溶洞?”鄢懋卿沉声问。
“不知道。”赵承业摇头,“但他们找到了被焚毁的染坊密道,顺藤摸瓜查到了辽西马贩子曾往这边运粮草。再加上俘虏供出‘火焰星芒’标记,现在整个北方都在通缉你。”
鄢懋卿沉默片刻,忽然转身走向洞壁角落,掀开一块石板,露出一个深埋地下的陶瓮。他从中取出一卷羊皮图纸,摊开在火把下。
图上绘的并非火铳,而是一座机关阵列:由触发式绊索、悬石压顶、火药导引管、反向喷射弩箭组成,层层嵌套,宛如迷宫。
“这是我二十年前设计的‘燧狱’机关图。”他缓缓道,“当年没能在卢沟桥用上,今日便在此地补完。”
“可这需要大量火药和精密布设……时间不够!”有人急道。
“不需要全布。”鄢懋卿眼神锐利,“只设三重杀阵:入口狭道布‘坠星雷’,中段设‘蛇腹弩’,最深处留‘焚心火’。只要他们敢进来,哪怕踩错一步,都要付出代价。”
赵承业看着那图,忽然明白了什么:“你是想……引他们进来?”
“对。”鄢懋卿点头,“躲,只能活一时;打,才能活得久一点。我要让他们记住,闯进匠人之地,是要死人的。”
当夜,十二人分成四组,连夜施工。有人凿岩埋药,有人编织引信,有人调试弩机角度。鄢懋卿亲自蹲在洞口测算风向与回声,确保每一枚爆炸都能引发连锁坍塌。
第三日清晨,第一缕阳光洒在山谷时,东厂番子终于抵达。
高连山披着重甲,手持一面包铁盾牌,身后跟着两名执火把的力士。他眯眼望着眼前这片焦土,鼻翼翕动,像一头嗅到血腥的豺狼。
“搜。”他冷冷下令,“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挖出来。上面说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尤其是那些妖器图纸,一张都不能漏。”
一百二十名番子分作五队,呈扇形推进。有人用长矛戳刺残墙,有人掀开瓦砾,更有专门的小队牵着猎犬四处嗅探。
行至半山腰,一只猎犬突然狂吠不止,爪子刨着一处积雪覆盖的岩缝。
“开炸!”高连山挥手。
轰然一声巨响,碎石飞溅,一道隐蔽的洞口赫然显现。
“果然有洞!”高连山狞笑,“点火把,结阵进去!”
第一批三十人鱼贯而入,举着火把照亮通道。起初一路畅通,只觉阴冷潮湿,脚步声在石壁间回荡。可刚转过第一个弯道,脚下忽然一沉。
“咔!”
机关启动。
头顶岩壁猛然震颤,数十块千斤巨石自上方滚落,瞬间堵死退路。紧接着,两侧石壁裂开,数十支淬毒弩箭激射而出,当场钉死七八人。未等幸存者反应,地面裂缝中喷出赤红火焰??那是预先埋好的火油池被引爆,烈焰腾空而起,将整段甬道化作炼狱。
惨叫声此起彼伏,浓烟滚滚升腾。
高连山在外焦急万分,正欲增派兵力,忽听洞内传出一阵奇异的金属摩擦声。
“咯……咯……咯……”
像是齿轮转动,又似弹簧绷紧。
下一瞬,洞口猛地喷出一团黑影!
那是一具燃烧的尸体,双手紧抱着一根粗大铜管。它撞在高连山身前数步之地,轰然炸裂!
火光冲天,碎片横飞,竟是一枚改装过的“快雨铳”自爆装置!火药塞满枪膛,枪托填充铁砂,借由尸体体温融化蜡封引信,实现远程引爆。
高连山虽未当场毙命,却被气浪掀翻,右耳鲜血直流。
“疯子!这是疯子!”他嘶吼,“给我用火油灌!烧死他们!”
命令下达,数十桶火油倾倒入洞,火焰顺着坡道涌入深处。可就在火势蔓延之际,洞内忽然响起一阵清越的机括之声。
“哒、哒、哒、哒??”
八声连响,整齐划一。
紧接着,洞壁两侧接连炸开八个孔洞,每孔之中皆有一支“烈风铳”自动旋转而出,枪口齐齐对准入口方向。
这是鄢懋卿最后的杰作??**自动轮射机关阵**。
早在撤离前,他就将十支“烈风铳”全部改装为定时击发模式,利用火油燃烧速度控制引信,配合滑轮支架实现多角度扫射。一旦火势触及特定位置,便会触发联动机关,令所有火铳在同一时刻开火。
子弹如暴雨倾盆,尽数泼洒在洞口聚集的人群中。
铅弹撕裂皮甲,贯穿胸膛,甚至有几枚直接命中火油桶,引发二次爆炸。番子们猝不及防,顿时大乱,争相逃窜,却被彼此踩踏,死伤枕藉。
高连山眼睁睁看着自己带来的精锐在火与铁的绞杀下崩溃,终于明白??这不是战斗,是审判。
“撤!快撤!”他尖叫着爬起身,不顾形象地滚下山坡。
待援军赶到时,只见洞口焦黑一片,尸横遍野,空气中弥漫着硝烟与血肉烧灼的恶臭。而在洞壁之上,用炭灰写着一行大字:
> **尔诛我身,难灭我志;
> 技进于道,匠至于神。**
消息传回京城,朝堂震动。
骆思恭跪于乾清宫外,叩首请罪。神宗皇帝沉默良久,终未降罪,却也未再追查。徐光启闻讯,闭门三日不出,唯见其仆人不断搬运火药与铜料入府。
而在宁远城,袁崇焕收到一封匿名密信,附带一支完好无损的“烈风铳”,枪托内侧刻着熟悉的火焰星芒。他抚摸枪管良久,唤来亲兵队长。
“组建新营。”他说,“五百人,全装备此铳。对外称‘雷霆队’,直隶于我,不归兵部调遣。”
与此同时,在江南某处隐秘水寨,林十七拆开一封密函,读罢泪流满面。她将信投入烛火,转身走入地下工坊,对着等候已久的三十名工匠宣布:
“老师未死。‘火种计划’重启。目标:三年内量产‘烈风铳’,覆盖九边要塞。”
她顿了顿,目光如炬:“这一次,不再匿名。”
岁月流转,五年过去。
大明边疆风云变幻,女真各部渐趋统一,皇太极继位后励精图治,屡次南侵。然而明军凭借日益完善的火器体系,屡次挫其锋芒。尤其在松锦之战中,袁崇焕旧部以“雷霆队”为核心,依托改良版“烈风铳”构筑交叉火力网,一日之内击溃三万骑兵冲锋,斩首八千余级,史称“松山血战”。
战后清点战场,清军缴获数支破损火铳,送往沈阳御前。皇太极亲自查验,见其结构精巧、射速惊人,久久不语。良久,方叹道:
“此器非人力所能独创,必有奇才隐于中原。得此人者,可得天下。”
于是暗遣细作北上,广撒重金,寻访“白发匠神”踪迹。
然而他们不知道,鄢懋卿早已不在长白山。
那年冬天,在最后一支“烈风铳”交付之后,他悄然离开溶洞,独自踏上南行之路。途中病倒于山东境内,被一户农家收留。老人不愿透露姓名,只说自己是个铁匠,喜欢听炉火噼啪的声音。
他在村外搭了个小棚,每日敲敲打打,教孩子们如何用废铁做钉子、修犁头。村里人敬他手艺好,称他“鄢爷”。
直到某夜暴雨倾盆,一道闪电劈中山顶古松,引发大火。村民们慌忙救火,却发现鄢爷的小屋已被烈焰吞噬。
冲进去时,老人静静坐在炉边,手里攥着一枚未完成的定装弹壳,嘴角含笑,已然离世。
他的遗物极少:一把锤子、一本手札、几页残图。手札最后一页写道:
> **吾一生所求,非功名利禄,非青史留名,唯愿此后将士,不必以血肉挡敌骑,不必以性命换寸土。
> 若有一日,华夏子弟皆持利器,纵蛮夷百万,亦不敢窥我山河,则吾心足矣。**
村民将他葬于山岗,墓碑无字。唯有赵承业千里奔丧,在坟前立了一块铁牌,上面锻刻一朵火焰,中间一点星芒。
十年后,李自成破北京,崇祯自缢煤山。残明势力退守南方,战火绵延不绝。可无论哪一方军队,只要稍具规模,便必有“快雨铳”或其仿制品的身影。甚至连农民军中,也有匠人依口耳相传之法复制出简易版本,称为“霹雳子”。
又三十年,清军入关,定鼎中原。康熙初年,南怀仁奉旨监造火炮,偶然得见一份民间献上的火器图谱,其连发机构之巧妙,令他瞠目结舌。
“此非西洋所能及也。”他对康熙帝直言,“若此人尚在,当授一品工爵。”
康熙问:“作者何人?”
答曰:“不知。唯图角有记号,似为火焰裹星。”
皇帝沉吟许久,提笔朱批:
> **此等巧思,乃中华之宝。即令四方访求,若有传承者,赐田宅,授官职,世代优恤。**
可惜,无人回应。
时光荏苒,直至晚清洋务运动兴起,张之洞在湖北筹建汉阳兵工厂。一日巡视库房,发现一只锈蚀严重的铁箱,打开后竟是一套完整的模具图纸,标注为“烈风铳核心组件”,背面盖着一方模糊印章。
他召来总工程师询问,对方凝视良久,颤声道:“大人,这工艺……比我见过的所有西洋图纸都先进。尤其是这个双气室反冲结构,简直是鬼斧神工。”
张之洞抚须感叹:“不知何代高人,竟有如此智慧。”
工程师默默翻开图纸末页,在泛黄纸角,轻轻描摹出那个小小的符号??
一朵火焰,中间一点星芒。
他低声念道:“或许,这位匠人从未离去。他只是把自己的魂,铸进了每一根枪管,每一粒弹壳,每一次扣动扳机的刹那。”
百年之后,抗日战争爆发。
某支游击队在太行山挖掘防御工事时,意外发现一处古代溶洞遗址。洞内机关虽朽,残骸犹存,墙上炭书八字清晰可见:
**“技术不死,匠魂永燃。”**
而在洞底陶罐中,竟藏着三支密封完好的“烈风铳”,弹药干燥,机件灵活,经简单擦拭后仍可击发。
战士们试射当日,枪声惊起群鸟,响彻山谷。
指挥员望着那袅袅升起的硝烟,喃喃道:“这枪……好像一直在等我们。”
没有人知道是谁把它留下,也没有人知道它经历了多少寒暑。
但它确实等到了。
等到了一个不再任人宰割的时代,等到了一群誓死保卫家园的人。
那一夜,篝火映照着战士们的脸庞,有人轻声哼起一首古老的民谣:
> “白发翁,锻火铜,
> 一夜造枪千百筒。
> 不为官,不为俸,
> 只为儿郎保家东。
> 风雪里,山洞中,
> 手中锤,心中忠。
> 若问姓名何处觅?
> 火光跳处是英雄。”
歌声飘散在夜风中,穿越时空,仿佛回应着百年前那位老人的低语:
> “我不求照我姓名,
> 只愿照亮后来者的路。”
多年后,新中国成立,军工研究所整理近代武器发展史,编写《中华火器源流考》。主编在序言中写道:
> “我国现代自动武器之萌芽,并非始于舶来,亦非全赖模仿。实有一脉,源自明末,隐于民间,历经劫难而不绝,辗转传承而不息。其始不可考,其终未可知。然观其设计理念之超前,技术路径之独立,堪称东方工程学之奇迹。
> 或许,真正的革新从来不在庙堂之上,而在那些不肯低头的脊梁之间,在那些黑暗中坚持敲打铁皮的手掌之中。
> 致敬所有无名的大师。”
书成之日,恰逢国庆阅兵。
长安街上,新型自动步枪方阵铿锵前行,阳光照耀枪口,熠熠生辉。
那一刻,仿佛有一束微弱却坚定的火光,从长白山的风雪中升起,穿过百年沧桑,落在了新时代的旗帜上。
依旧无声,却足以燎原。
【高速文字首发
WwW.77xs.cn 千千小说网 手机同步阅读 m.77xs.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