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舒意踏着雨, 踏着千百人的热切呼喊, 缓步走进主会场。

    主会场里早已有不少艺人入座, 候在门廊的工作人员迎上前，引着舒意到《云雨》剧组所在的区域。

    她刚和周围一圈许久未见的剧组同仁打过招呼，捏在手包里的手机就震动一下。

    舒意掏出手机, 屏幕上滑出一条刚刚收到的微信消息, 发信人, 沈晏川。

    【回头。】

    在她正后方几排的位置上, 赫然坐着昨天才跟她说有行程不能通行的沈晏川。

    一身黑色细闪三件套, 衬得他身姿挺拔。

    许是看见了舒意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沈晏川左右看看，趁周围的人没有注意, 冲着舒意摇了摇手机。

    舒意转回身, 低头看着手里的手机，聊天框里已经又多出三四条来自他的信息。

    【你是全场最闪亮的那一个】

    【惊喜吗？】

    【你的荣耀时刻，我当然要亲眼见证】

    “诶, ”舒意还没来得及回消息，身边的人忽然捣了捣她，“恭喜你啊。”

    舒意佯装坦然地将手机收起来, 笑问：“什么恭喜？”

    “得奖啊！”那人冲她挤挤眼，露出一个“你懂得”神色，“我看今晚不用评，最佳女主一定是你的。”

    “那就借你吉言了，我也挺期待的, 希望。”

    接下来的时间里，舒意几乎都在应付各路前来探听消息的人，直到颁奖典礼正式开始，她都没找到一个空闲时间，好问问沈晏川究竟是什么时候来的。

    “……非常荣幸今天能将各位电影人邀请到现场，”身着礼服的主持人在台上暖场，“这一次的金影奖颁奖典礼，我们也将采取全程线上网络直播，与大家共同分享这一份喜悦。”

    舒意听得心不在焉，克制着自己想要回头寻找沈晏川的欲望。

    不知是不是她的心理作用，自从知道沈晏川就坐在她身后不远处，她总能感受到一道炙热的光线黏着在她光裸的背上。

    颁奖典礼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奖项一项项颁出，有人欢呼，有人强装笑意。

    终于，到了所有人都期待的最佳女主角颁奖环节。

    主持人和颁奖嘉宾在台上打着机锋，场内大屏上滚动播放着舒意和另几位候选人的脸。

    现场背景音乐愈发激烈，鼓点声咚咚地砸在舒意心上，砸得她也有了三分紧张。

    “悬崖上开出的荒野玫瑰，看似柔弱，却用自己的力量，发出生命不甘的怒号。她就是——《云雨》陈琦的扮演者，第26届金影奖最佳女主角获得者，舒意。”

    颁奖词通过话筒清晰地回荡在会场内，四周的掌声潮水般涌向舒意。

    导播适时将镜头对准她。

    舒意晕乎乎地站起身，惶然地朝沈晏川的方向先望去一眼。

    他嘴角噙着笑，望着她鼓掌。

    “快去领奖呀。”

    身旁的人轻轻推了她一把。

    舒意脚步虚浮地走上台，从颁奖嘉宾手中接过那一座象征着荣誉的小金杯。

    场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透过转播信道，所有正关注着这一场颁奖典礼的人的目光聚焦在身上。

    舒意深吸一口气，提前准备好的获奖感言已经被她忘得一干二净。

    她对着话筒，脑海里一片空白，“真是不好意思，我实在是太紧张了。”

    台下发出一阵善意的哄笑。

    舒意攥紧奖杯，掌心潮湿，她眨眨眼，不期然在人群中撞上一双眼睛。

    一如在咖啡厅的那次初见。

    平静，喜悦。

    她忽然镇定下来。

    “非常荣幸能够得到组委会和各位评审的认可与赞许，”准备好的腹稿自然而然地浮现出来。

    “当然，最后，感谢组委会感谢各位评委感谢观众感谢粉丝，谢谢你们。”

    舒意深深鞠了一躬，在如雷的掌声里，站起身，对着话筒道：“在这里，我还想特别感谢一个人。谢谢你一直陪着我，无论风雨阴晴，一直在我身边鼓励我，包容我，成为我的力量，让我能够勇敢去飞。”

    不去想这番话会引起什么样的震动，舒意鼓着勇气，将早就在心里想好的话一字字说了出来。

    会场里因为她这番大胆宣言安静了两秒，紧接着，爆发出远胜之前的掌声，坐在前排，与舒意交好的几位明星，甚至大胆起哄“说出他是谁”、“叫他的名字”。

    潮水般的喧嚣涌上来，在触到舒意的霎那却又退却。

    她只是定定地望着人群里的那双眼。

    望着那双眼微微弯出一个弧度，像一湾月色下的湖，将万千景色敛入其中，酿出醉人的气息。

    她回过神来，略显羞涩地冲着还呆立台上的主持人和嘉宾笑了笑。

    主持人不愧是专业主持此类颁奖典礼多年，见过诸多大风大浪，面色如常地起了话头，将众人的注意力引了过去，倒是颁奖嘉宾，年岁见长，约莫也是乐见此种小儿女情事，竟冲着舒意露出一个赞许的笑。

    舒意一手握着奖杯，一手提着繁复的裙摆，埋头朝台下冲。

    刚才太冲动了。

    她在心里懊恼，这下方佳慧又要面对无休止的媒体轰炸了。

    但除此之外，她的心里还升腾起一种隐秘的欢喜，像一个小秘密，原本以为它就要被埋葬在暗黑的盒子里，但却忽然被翻了出来，仔细清洗，晾晒在暖融融的阳光下。

    领奖台的出口在左侧，一共有六级台阶。

    她将裙摆略略提起，好看得清前路，眼下却突兀地多出一只手来。

    手指颀长，指骨清晰。

    是她见过的所有手里，最漂亮的一双。

    舒意呆呆抬起头。

    沈晏川长身玉立地站在她面前。

    已经有人注意到台侧这一角，人群声音渐渐大了起来，有一点小骚动。

    舒意看看他，又看看手；看看手，又看看他。

    始终没有动作。

    也许是等得不耐烦，在舒意第三次盯着他的手发呆时，沈晏川主动出手，一只手拦住她的腰，一手拉住她的手腕，猛地一拉，将她拽入自己怀里。

    “啊！”舒意小小惊呼一声。

    余光里，她似乎看见了负责直播的那台镜头慢慢摇了过来。

    “沈晏川……”舒意为难地叫道。

    她想提醒他有镜头，话却堵在嘴里。

    沈晏川倏尔埋首，凑近她的颈窝，对准那段白皙的脖颈轻咬一口，“舒意，舒意。”

    他好像变成了一个只会叫她名字的傻子。

    “舒意，”他的呼吸喷洒在她赤裸的肌肤上，带来阵阵战栗，“奖杯你拿到手了，你什么时候才会说爱我？什么时候公开我？我等不及了。”

    说着，他凑到她面前，轻吻去她眼角滚落的泪。

    暖而涩的味道让他皱了皱眉。

    舒意能听见周围的喧嚣。

    这喧嚣像一阵浪潮，将她裹挟在其中，而沈晏川，就是她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她想紧紧抓住的浮木。

    舒意抬手，环住沈晏川的脖颈。

    她手上微微使了点儿力气，沈晏川弯了腰来配合她。

    “沈晏川，”舒意仰着脸，会场璀璨的灯光照得她看不清眼前人的脸，她闭了眼睛，全凭直觉地亲了上去，“我爱你。”

    轻柔的一个吻，轻柔的落在沈晏川唇角。

    会场里像一锅烧开的沸水，叫好声，口哨声，鼓掌声，声声不息地淹没了紧紧相拥的两个人。

    与港城无论何时都带着海水咸腥气息的空气不同，飞机刚落地，舒意就闻到了空气里熟悉的、干燥凛冽的味道。

    她不知道她和沈晏川今晚在颁奖典礼上的举动引发了多大的轰动。

    事实上，典礼尚未结束，她就找了借口，提前与沈晏川从后门开溜了。

    好在现场的各位同仁与媒体朋友们尚且沉浸在他们旁若无人的那一吻里，对这样一对热切的小情侣也愿意大开绿灯。

    他们从会场出逃，搭了最近一班航班飞回来。

    一路上都带着点儿私奔的刺激与兴奋。

    “带你去个地方。”

    沈晏川紧紧攥着她的手。

    从会场上开始，他就没有松开过舒意的手。

    就连在飞机上也是。

    空乘来请求他们与自己签名合照时，沈晏川也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好。”舒意顺从地跟在沈晏川身后。

    她不需要去问什么地方，无论什么地方，她总归会跟着他的。

    沈晏川没有等苏旭或黄洲派车来接，他径自在机场拦了辆出租，抓着舒意上了后座。

    接着，他说了个舒意从未听过的小区名字。

    舒意侧头看了看他，“笑什么？”

    像个傻子。

    “有吗？我在笑吗？”沈晏川故作严肃地板了板脸，唇角的笑意消失还没到一秒就又露了出来。

    “我太高兴了。”沈晏川细细描摹舒意掌心的纹理，“就算现在让我拿金曲大满贯，我也不能比现在更开心了。”

    沈晏川带她来的地方，是一个不算高档的小区。

    下车之后，他熟门熟路地领着舒意在小区的小路上绕来绕去。

    夜色已经深重，天空里看不见一颗星，就连家家户户点亮的灯也渐次熄灭，只留有路灯散发着悠悠的光。

    风吹过树梢，发出簌簌的声响，显得夜愈发幽静。

    “到了。”

    沈晏川率先走出电梯，打开左手边一扇防盗门。

    他侧身，让舒意先进去。

    “这里，是我当初和他们闹翻以后租的第一套房子。”沈晏川的声音有些怀念，“后来我就把这里买下来了，偶尔来看看。”

    舒意好奇地四处打量。

    一个算不上大的改造后的小套间。

    也许是不常有人住在这里，也就没有请人来打扫。

    房间里虽说不上乱，但也绝不能用整洁来形容。

    沙发上左一摊右一摊的混着干净和换下来的衣服，茶几上摊着几袋零食包装袋，餐桌上摆着的杯子底部还有明显的水渍与咖啡渍留下的印记。

    左手边还有一扇紧锁的门，不知里面装了些什么。

    见她环视的动作，沈晏川一个箭步走上前，遮住她的视线，“好了，别看了，这些不重要。”

    他双手扶着她的肩，将她带到那扇紧锁的门前，“这里才是我想给你看的地方。”

    舒意盯着面前紧闭的门，脑海里隐隐约约记起些以前的事。

    她还记得，《天生一对》还在录时，沈晏川曾有一次带她去乐凯音乐参观。

    那个时候，似乎就是沈晏川的某个小师弟，还特别嘱咐过，要让她千万记得去看“那个房间”。

    事后她也曾问过沈晏川，可总被他打岔过去。

    难道，这就是小师弟口中的“房间”？

    沈晏川摸了摸鼻尖，似乎有些羞赧，“你看了，可别太惊讶。”

    他推开门，又从后面推了舒意一把。

    那不过是一间十平米大小的房间。

    只是房间里除了几个陈列架，就再也没有别的家具。

    四面的墙上还贴满了花花绿绿的照片与海报。

    “这……”舒意瞠目。

    她的眼神还没有差到连自己的照片都认不出的地步。

    没错，这么一间小小的房间，里面装的全是与舒意有关的东西。

    包括她曾参演的电视剧的海报，电视剧里的剧照，她参加过的站台活动的商品已经赠送的周边。

    “是不是有点变态？”沈晏川闷闷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他走到舒意身后，将下巴搁在舒意肩上，亲昵地蹭蹭她，“但是，我从十六岁就开始收集这些东西了。”

    十六岁，就是沈晏川第一次遇见舒意的时候。

    那个时候，他只是将舒意当做一个人生失意时给予自己勇气和指点迷津的小姑娘。

    舒意摇摇头，怎么会觉得变态呢？

    她一张张照片看过去，只看见了自己被珍藏起来的，错过的青春。

    那些以为无人在意的时刻，那些努力了也不知有没有用的时刻，原来都被一个人以这样妥帖的方式保存下来。

    “这是我？”

    舒意看到一张照片，惊声叫了出来。

    那张照片，一看就是在韩国街头。

    舒意戴着顶黑色的贝雷帽，穿着宽松的红色衬衫，搭一条浅蓝的牛仔裤，浅口的牛皮靴衬得她两条腿笔直修长。

    她停驻在一家街口咖啡店窗边，静静地看着窗边斑驳绚烂开着的小花。

    “是你。”

    沈晏川承认。

    他从舒意手里拿过那张照片，“那个时候，我还在韩国学习。难得有一天休息，便独自一人出去逛了逛。”

    可是，天意就是这么凑巧。

    他凑巧在那天休息，凑巧在那天走到了那条街，凑巧看到了在那里驻足的舒意。

    几乎是一瞬间，他就认出了眼前这个异国重逢的人正是之前鼓励过他的小明星。

    可他却没有上前打招呼。

    不是怕她认不出自己而尴尬。

    而是，她明明穿着最热烈的颜色，站在最热闹的街头，看着最热情的生命，可她的身上，她的神情，她的眼睛里，流出的确实最苍凉的灰败。

    她的身上萦绕着挥洒不去的哀伤，就好像下一秒，她就会随着出来的一阵清风飘散。

    沈晏川没有上前，他只是拍下了这张照片。

    而就是从这一刻起，他忽然对这个初见时意气风发，再见时却颓败萎靡的女孩产生了浓厚的好奇与兴趣。

    他开始各处搜集她的一点点资料，试图从细枝末节里拼凑出一个完整的她，并且，不可救药地，对这样一个她产生了朦胧的好感。

    “那你后来见到我了，怎么样，幻灭了吗？”舒意轻声问。

    沈晏川笑了。

    他将照片放回原处，双手将舒意拉到自己怀里，抱着她，轻嗅她身上的清香，“不。你比我拼凑出来的那个人，还要好。好到我一见到你，就知道，就是你了。”

    “其实……”

    舒意顿了顿，她想说，其实沈晏川拍这张照片时，正是她刚刚被霍晴警告，得知原来自己不经意间“被”成为一个险些插足他人感情的第三者，万念俱灰的时候。

    那个时候，她的确每天活得浑浑噩噩，虽然外表看起来似乎与常人无异，可内心的痛苦时时刻刻吞噬着她，她不知道未来在哪里，娱乐圈似乎对她关上了大门，感情也宣告着她是个一败涂地的弱者。

    无数次，她都在想，为什么要活着呢？

    可最后，她还是撑过来了。

    “其实什么？”沈晏川追问。

    舒意抱紧他，“其实，我一见到你，也知道，就是你了。”

    窗外似乎刮起了风，凌冽的风卷着大树的枝丫，在窗上投下幢幢的影。

    窗内，舒意用力地拥着她确定的幸福。

    也许明天，他们就将面对舆论的暴风洗礼；

    也许以后，他们还会迎来更多未知的挑战与争吵；

    可至少此刻，他们彼此确定，对方就是对的那个人。

    这就够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