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这个时间点的云桥村看不到什么人, 除了聒噪的蝉鸣和不知谁家传来的狗吠, 整个村子静谧安详。

    舒意跟在从小院出来就一声不吭的沈晏川身后。

    “我奶奶跟你说什么了？”她快走两步, 绕到沈晏川身前。

    沈晏川一言不发地停下，专注地看着她。

    半晌，他朝着舒意张开双臂。

    舒意没动, 他索性上前两步, 紧紧将舒意箍在怀里。

    “我会对你好的。”

    耳边传来没头没尾的一句话。

    男人的胸膛宽厚炙热, 胸腔随着他的话微微振动。

    他抱得用力, 是恨不能用这种方式将所有力量放在她身上的姿态。

    舒意觉得身上的骨头都快被他箍断, 又敏感觉得，沈晏川是在用这个拥抱发泄着什么。

    她犹豫一下，轻轻抬手, 环住他的腰, “是不是我奶奶跟你说我爸妈的事儿了？”

    手下的肌肉瞬间绷紧，又慢慢放松。

    舒意心里一片柔软，“那都是很久前的事了, 我早就不放在心上了。”

    她从沈晏川怀里退出来。

    “而且，当年的债我都还光了，还买了房, 我觉得挺好的。”她抿嘴，斜着看一眼沈晏川，“要不是因为他们，我也不会进娱乐圈，我觉得我挺幸运的。”

    这句话说出来有点不好意思, 不过——

    “要不是进娱乐圈，我也不会遇见那么多还喜欢我的粉丝。”

    也不会遇见你。

    镜头一直尽职尽责地跟着捕捉他们的举动，这句话过于暧昧，舒意没好意思说。

    但她觉得，沈晏川一定听懂了。

    因为她说完这句话之后，沈晏川又露出了那种有点小得意的笑容。

    下午的正式拍摄是在云桥村希望小学。

    早在定下这期拍摄主题时，舒意就同节目组打过商量，希望能够藉由节目组的力量，呼吁社会各届爱心人士的关注。

    他们到学校时，恰逢大课间，正是最吵闹的时候。

    看见有生人，孩子们也不觉得害怕。

    反而有几个胆子大的小男生推推搡搡，冲着镜头做鬼脸。

    “小黑，唐老师呢？”舒意随手拽住一个干瘦黝黑的小皮猴。

    那叫小黑的小男孩咧嘴一笑，露出两排大白牙：“唐老师在办公室，我给你叫去。”

    “你认识他？”

    小黑一溜烟跑走后，沈晏川环顾着孩子们正在撒欢的操场，疑惑道。

    和一旁崭新的两层小楼不同，眼前这个，与其说是操场，不如说是打扫过的水泥地。

    一边立着个老旧的篮球架，几个高个子男生聚在那儿，手里拿着个发白的篮球。

    舒意眯着眼，“我给他当过老师。”

    之前为了散心，她回云桥村住了一段时间。

    就是那个时候，校长找上门来，希望她能去给孩子们上上课。

    “也不求你教什么东西，就是让孩子们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大，让他们愿意走出去看看”——这是校长的说法。

    舒意琢磨了两天，觉得自己应该不会教坏祖国未来的花朵，也就同意了。

    “那个时候学校还没现在一半大，没几间教室，都是平房，破破落落的。”

    舒意指着教学楼解释：“这些都是之后才盖起来的，那栋教学楼投入使用还不到半年呢。”

    “小舒。”

    教学楼里走出一个书卷气十足的男老师，约莫四十岁上下，穿着简单的短袖西裤，语气熟稔地走上来打招呼。

    “唐老师，”看见他，舒意高兴几分，“我带大家过来看看。”

    唐老师的目光在沈晏川和节目组工作人员身上打了个转，温和地冲着沈晏川点头：“欢迎你们。”

    闲谈几句后，他话锋一转：“你们要不要给孩子们上一节课？”

    这也是早就安排好的行程。

    云桥希望小学的学生不多，常常有几个年级混着上课的情况，再加上老师也不愿待在这里，除了每年寒暑假的大学生支教，基本上孩子们的课都是唐老师和几个本村的老师在教。

    这次他们来，本着“来都来了”的原则，自然也要体验一回教师。

    舒意摆手，推沈晏川上前，“我就不上了，让他来。”

    做公益，历来对明星都是加分项。

    在大众的印象里，明星的名气和金钱来得都迅速，说是低头捡钱都不为过，你既然赚了这么多钱，怎么能不对社会有所回馈，不承担相应的责任。

    虽说沈晏川出道以来，他的粉丝后援会也以他的名义捐了大大小小的善款，但公众最想要看到的，还是明星本人的行动。

    难得有这么一个机会，当然要好好表现。

    “你呢？”

    沈晏川也知道在这种面向观众的节目里树立自己的公益形象有多重要，见舒意半点不提自己，忍不住问。

    舒意说：“我？我当然是你的助教啊。而且我还要帮着唐老师做别的事情。”

    因为是非正式老师，唐老师将他们带到了低年级教室。

    至于教什么，沈晏川自己选了两门最不会露怯也不耽误小孩子正常学习的课——音乐和体育。

    音乐什么的，随便教小孩子们唱一两首简单的童谣不就好了。

    沈晏川想得很简单。

    但很快，小孩子们就叫他懂得了什么是残酷的现实。

    正是最好动的年纪，小孩子哪里有那么好的耐心安安静静坐一节课。

    更何况，沈晏川和舒意看起来就是小孩子最不怕的那种老师。

    温温柔柔，既不会大嗓门规劝纪律，也拿吵吵嚷嚷七嘴八舌的同学没办法。

    舒意站在教室后面，劝着几个兴奋起来跑到走道蹦跳的小孩子回座位，抽空看了眼站在讲台上一脸生无可恋的沈晏川。

    教室里没电扇，好在午后开始刮风，也不算闷。

    但沈晏川还是教出了满头大汗的效果，连嗓子都明显沙哑不少。

    “怎么样？”

    一节艰难的音乐课总算结束，沈晏川解脱般凑到了舒意身边，听见舒意问话，接过她递来的矿泉水，润了润嗓，摇头。

    舒意有点心疼地掏出一张湿巾，摁在沈晏川额头，“还有一节体育课，你少用点嗓子。”

    沈晏川叹口气：“小孩子都是魔鬼。”

    他想起什么，支着头看舒意：“你给他们上课也这样吗？”

    “不啊，”舒意一本正经，“我上课很凶的，他们都怕我。”

    沈晏川想不出舒意很凶是什么样子：“还好这节课有你在后面帮我。”

    舒意递去一个同情的眼神：“体育课只能你自己带他们了，我要去图书室帮唐老师。”

    说是图书室，不过是二楼一间暂时闲置的教室。

    唐老师早先托人买了几个简易书架，随便拼了拼，一股脑地堆在教室里。

    学校里没那么多经费采买图书，上次舒意回来时，捐了一笔钱，用来给孩子们购置课桌和学习用品，剩下的都算作伙食费入了账。

    她帮唐老师拆了几箱乐洲中学捐来的课外书，将书按照不同类型摆在书架上。

    唐老师还在碎碎念这次捐来的书质量良莠不齐，舒意的心思却被窗外的人吸引去了——

    沈晏川正在带孩子们上课。

    二楼这个教室的窗户正对着操场。

    这个角度，恰巧能看见沈晏川手把手教一个小孩运球。

    大约是球的弹性实在不算好，他拍了两下，动作凝涩，看起来很是不满意。

    身边一群小孩子拍着掌，在起哄。

    沈晏川直起身，将球在指间转了两转，复又转身，面对着篮筐，随意将球举过胸前，长臂轻松往前一送，手腕轻抬。

    篮球脱离他的掌控，划着弧线朝篮筐钻去。进了。

    围着他的小孩兴高采烈跑去捡球。

    沈晏川手搭在额前，忽地扭头，直直朝窗户看来。

    “有感觉？”

    舒意心念一动，几乎是在沈晏川抬头的同时扭头离开窗前，不妨正撞上唐老师温和的目光。

    “什么？”舒意有点别扭。

    唐老师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窗前，正在看又被孩子们包围的沈晏川，笑道：“不想承认？还是不敢承认？”

    舒意在学校呆得时间不算短，后来因为捐款的事也常和唐老师联系。

    唐老师为人宽厚，一心扑在教育上，至今都未成婚。舒意和他关系好，既将他当朋友，有时也会将他当成亲近的哥哥。

    此时面对唐老师的追问，更是手足无措。

    “你说什么，什么承认不承认，没有的事。”

    楼下，沈晏川将球丢给了几个小屁孩，自己站在一边看着他们，时不时就朝楼上瞟一眼。

    唐老师又一次撞上沈晏川抬头，对着手下动作不停的舒意道：“我看他对你挺上心的。”

    舒意抿了抿嘴，假装没听见。

    唐老师摇头，笑得像是真的对着正在闹脾气的妹妹，说：“要是喜欢一个人，藏是藏不住的，眼神、动作、语气、气味都会出卖你。”

    他看着舒意：“你也一样，你对他没感觉，会把他带到你奶奶家？”

    “那是节目组安排的。”舒意分辩。

    唐老师自顾自说：“有感觉就试一试。不能因为以前受过伤，害怕受伤，就裹足不前。”

    “学学小孩子，什么都不怕，什么都敢去尝试。成年人了，受过一点伤就封闭自己，怎么能行？”

    “他，”舒意想反驳，“他”了半天，最后憋出来一句：“他不合适。”

    “怎么不合适？你们有没有交往过，怎么知道不合适？”唐老师自诩是过来人，虽然谈过的几场恋爱都无疾而终，却也十分看不上舒意这种畏首畏尾的样子。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舒意求饶。

    再和唐老师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她心里那团乱麻就要更大了。

    等舒意和唐老师整理好图书室的图书，沈晏川那边的体育课也刚好上到尾声。

    一节音乐课，一节体育课，沈晏川成功晋升最受小孩子欢迎的老师。

    一群小豆丁跟在沈晏川身后到处跑，“沈老师”“沈老师”地叫个没完，听到他们就要离开，几个小萝卜头还当场摸起了眼泪。

    舒意心悦诚服：“以前他们还说最喜欢的老师是我，你就给他们上了两节课，都叛变了。”

    沈晏川得意：“那当然，我多受欢迎啊。”

    “他们以后都见不到你，伤心是应该的。”舒意哼道：“等我下次来，他们最喜欢的老师还是我。”

    “谁说他们以后见不到我。”

    沈晏川手里拿着一个小朋友送他的一幅画，盯着舒意，喉结上下滚动一下：“我还会来的。”

    舒意没将他那句话放在心上。

    每个来这里支教的大学生都说以后有机会会再来的，可是生活本身已经那么忙碌，离开这里，哪里还会有机会呢。

    她的注意力早被汽车鸣笛的声音吸引过去。

    沈晏川拉着她的手躲到一边，“我让黄洲在市里给孩子们买了点书和文具服装什么的，时间急，来不及仔细挑，先将就着用。”

    两辆大货车停在操场上，一群孩子围了上去。

    唐老师也带着其他老师赶过来卸货。

    “你什么时候准备的？”舒意奇道。

    沈晏川带着舒意上前帮忙，“今天早上，我想着要来希望小学，让黄洲赶紧去买的。”

    怪不得今天一天都没看见他身边那个小助理人影。

    黄洲采买的东西十分齐全，穿的用的都有，还带了满满三大箱体育用品。

    节目组的工作人员帮着一起把东西搬下来，又以《天生一对》的名义捐了一笔善款。

    唐老师代表学校出面感谢沈晏川。

    临走前，唐老师还特意叫住舒意：“我下午跟你说的话，你好好考虑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