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还可以继续吗?”……
边慈只敲了一下, 夜深人静,再大的事情也不能扰民。
接着是漫长的等待。
当然,只是心理作用下的漫长, 实际上可能就过了……半分钟?一分钟?边慈不清楚, 她没有看时间, 更没心思看时间, 只觉得等了半个世纪那么久, 在她快变成一座面无表情的雕塑的时候, 面前这扇门终于打开了——
一条门缝。
“……”
“……”
相顾无言。
说相顾其实都有点勉强, 因为言礼站在门后, 只探出个脑袋,门缝又太窄,边慈只看见了他半只眼睛。
嗯, 睫毛挺翘的。
再往下看,哦, 又没穿鞋。
明明磨蹭了那么久才行动,结果还是没穿鞋, 大概是真的不喜欢穿鞋。
边慈感觉鲁迅先生不仅是一代文豪,还是预言家, 比如那句“不在沉默中爆发, 就在沉默中灭亡”在此时此刻,就特别应景。
来敲门之前,她有一肚子的问题, 情绪也五味杂陈,现在全部宣布灭亡。
万念俱灰红尘看破,人间它又不值得了。
隔着一扇门,面对言礼那半只眼睛, 边慈什么问题都不想再问。
她朝着那条门缝伸出手,平静地说了句:“还我。”
说话还是有用的,现在她可以看见一只完整的眼睛了。
“……什么还你?”
言礼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低,不是散发荷尔蒙让人心脏乱跳的低,是做了亏心事百口莫辩还必须要说话的那种低。
“小狐狸笔,还我。”
边慈说这话时,连眼皮都没有动一下,好像她来这一趟,真的只是为了让他还一支笔。
言礼轻叹了一口气,拉开房门,他比她高一大截,现在站在她面前,他却感觉自己挺不直腰杆。
“你很生气吗?”他小心翼翼地问。
“那支笔是明织送我的,我再转送给你,是辜负她了的心意,不好意思。”
答非所问。
那就是非常生气了。
言礼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他也不是完全没有心理准备,只是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
明明下午他们还在自习室有说有笑的,约好明天继续。
言礼看了眼边慈面无表情的脸,心想,明天大概是无法继续了。
无法继续的不止补习,他们之间好不容易产生的联系可能也要……不行!他不允许这种事发生第二次!
言礼拿起书桌上的小狐狸笔,走回来递给边慈,跟她有商有量地说:“小姨他们都睡了,我们去楼上谈谈,好不好?”
他一定是故意的。
不说“好吗”,非要说“好不好”,这种放低姿态温柔询问的语气,她怎么可能说得出不好啊。
边慈又生气又控制不住心软,她接过言礼手上的笔,快要抽走的时候,那头突然发力,他们两个人的手变成了拔河的两端。
“边慈。”无奈的语气,像是在服软。
“你先还给我。”边慈垂眸道。
言礼松开了手,边慈握着小狐狸笔,停顿片刻,才说:“走。”
她率先离开,走在前面,耳朵留意着身后的脚步声,听见言礼有跟上来,才放心加快了脚步。
推开楼顶的门,风灌进来,边慈下意识往后缩了一下,她还穿着短袖睡衣。
现在回去拿衣服太逊了,边慈咬牙,硬着头皮走上楼顶。
她听见门被带上的声音,正要回头,双肩被什么东西压了一下。
边慈低头看,肩头被披上了一件棒球衫外套。
男士款,是言礼的,上周末见他穿过一回。
“外套穿上,夜里的风很凉。”
言礼站在她旁边,轻轻说了一声。
边慈拢紧外套,并没有把手套进袖子里,然后说:“谢谢。”
“你又开始跟我说谢谢了。”言礼走到花台边,手撑着栏杆,望向远处,声音被风吹散,显得惆怅,“难道你要跟我绝交吗?”
“我没有。”
边慈走过去,站在他身边,注意到他跟自己一样也只穿了件短袖,忍不住问:“你不冷吗?”
“不冷。”言礼快速否认。
骗人。边慈心道。
与其等边慈问,不如自己说,言礼心一横,豁出去了。
“其实发生周考那件事的时候,你在app上给我发消息之前,我就想跟你摊牌了,后来看完你的消息,当时那种情况下,我感觉说了只是徒增尴尬,就想着往后缓缓。这一缓,就缓到了现在。”
“我承认我是故意骗你的,从我看见你发的那条私信开始,之前的事纯属巧合,之后的都是我蓄意安排,我没什么可辩解的,跟你说声对不起,骗了你这么久。”
边慈一怔。
她没料到言礼会坦诚到这个地步。
被骗的感觉不好受,尤其是在她确认不吃绿豆就是言礼那一刻,想到过去这段日子以来,自己对他吐过的苦水,在他面前犯过的傻。
她想隐藏的灰色情绪,不愿意被他看见的脆弱,他在很久之前就已经知道了。
可是他又是那么热情地帮助她,做她的倾听者,给她安慰和建议。
她无法不感激他。
有多感激,就有多难堪。
与其说她实在生言礼的气,不如说,她是在气自己。气自己那些无法自我纾解的情绪,更气在不知道对方是谁的时候,就把自己暴露得干干净净。
刚转学那阵子,她的内心太孤单了,新环境没有朋友,以前的朋友不了解她的新生活,她找不到一个说心里话的人。偏偏这个时候不吃绿豆出现了,还有什么比素未蒙面的陌生网友更适合做倾诉对象的人呢。
事已至此,强行揭过这一页反而显得狼狈,她没有选择,她只能面对。
“一直以来是我在受你帮助,你不用跟我说对不起。当然了,被骗的感觉也不太好,想到以前跟你吐了那么多苦水,现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了,又恼又烦,但不是生你的气。”
边慈悄悄往旁边挪了一步,不好意思离言礼太近。
“网上听课就罢了,现在课下你还给我补习,我……我不能再这么麻烦你了,占用你那么多时间,我欠你的人情太多了,我该怎么还给你啊……”
“是我要给你补习,不算你欠我人情,更谈不上还。”言礼打断边慈的话,目光从远处收回来,看着中间隔出来的空位,神情渐渐黯淡,“你非要跟我算这么清楚吗?”
边慈下意识摇头:“不是跟你算清楚,是你……唉,是你帮我太多了,怎么说呢,我有点……嗯……有点受之有愧,对,受之有愧。”
言礼看向边慈。
视线交汇的一瞬间,她偏过了头。
宁愿看枯萎的花枝,也不愿意看他。
言礼悄然捏紧了栏杆,青色的血管在手背凸起。
“我不讨厌你跟我抱怨,相反,如果我的话能开解你半分,我觉得很开心。我帮你不是为了让你感谢我,只是因为我想这么做。”
“为什么?”边慈直接反问回去。
言礼不太明白:“什么为什么?”
别再问了,到此为止。
有道声音在脑子里不停重复,边慈听得清清楚楚,可是她却没有照做,反而执拗地重复:“为什么你想这么做?明明我们认识的时间不长,交情也不深。”
靠墙的那只手,在言礼看不见的地方已经不安得攥成了拳头,微微发颤。
边慈问完就开始后悔,可是又疯狂地想听到一个答案。
指甲戳着掌心的肉,刺刺的疼,这种疼强迫她保持冷静,除非听见她想要的答案,否则不要再说出更耐人寻味的蠢话来。
“是吗。”
轻飘飘的一句,像是说给风听的。
言礼倏地笑起来,笑声真切,脸上却没什么笑意。
“原来我们认识的时间不长,交情也不深啊。”
言礼收回视线,转身走了两步,又停下:“可我总感觉我们认识很久了,这又是为什么?边慈,如果我这样问你,你能回答我吗?”
胸口似有冷风呼啸而过,边慈莫名感觉空空荡荡。
“……我不知道。”她说。
良久。
言礼深呼一口气,手掌搓了搓胳膊,说:“现在感觉有点冷了。”
“那……那回去,会感冒的。”边慈闷头往前走,快走到门口的时候,将身上的外套脱下来,还给言礼,“这个给你。”
言礼接过,两人前后脚下楼。
边慈踩下最后一级台阶的时候,身后的人打破了沉默:“补习还继续吗?”
她回头看他。
他站在高处,月光从墙壁上的天窗透下来,落在他们之间的空隙。
后退一步还是黑,前进一步就是光。
边慈收回脚步,转身,顺着台阶往上走,她站在一半的月光里。
“还可以继续吗?”
言礼走下来,另一半月光落在他身上。
过了几秒,他笑着说:“当然可以,你付钱,你是我老板。”
“你还是我老师呢。”经这么一说,边慈想起买课时那件事,顺口问了,“后面补习怎么办?我还是按照50块钱给你,你还有时间上课吗?”
“你这样说也太看不起我了。”
“啊?”
“后面照常补习,你都说我是老师了,不把你带回2班,怎么对得起你?”
“那钱呢?”
“欠着。”言礼敷衍地说,“等你考回2班再说。”
边慈皱眉,小声嘀咕:“考不回去怎么办……”
“考不回去?那你就是在砸我的招牌。”言礼弯下腰,与边慈平视,威胁恐吓加鼓励,“你自己看着办,教了你这么久,你要用什么来回报我。”
边慈捂住泛红的耳根,点头如捣蒜:“我知道,我会努力学习,然后用好成绩来回报你的!”
“……”
不,你什么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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