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苏不语默不作声地碰了李斯特一下, 示意他警惕起来。    李斯特点了点头。    两人跟着南题迈进水母房子内。    迈入的一刹那, 光线由明亮变得黯淡起来, 浓郁又奇怪的香气熏得人一个跟头。    整个水母房子的表层都是灰扑扑的，让阳光透不进来, 房间内则用一个个拳头大小像珍珠一样的东西照明，羸弱温润的昏黄光泽将房间内的家居摆设都罩上了一层年代感。    李斯特飞快地扫了一眼整个屋子，只觉得这个屋子布置的典雅精致，无一不透露出金钱的味道。    他突然感觉一阵扎心，居然连在金字海里也分有钱人和没钱人……    苏不语问南题：“不知道这里是谁的住所？”    南题小声道：“告诉你你也不知道，别瞎问了。”    “哦。”苏不语笑呵呵，转头看着一个角落。    那里是灯下黑之处。    他看了一会儿，一个人从那里走了出来。    看到那人的模样李斯特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说起来, 那个东西实在算不上人，他一半身子的皮已经脱落，露出鲜红的肌理, 胳膊上甚至还生有骨刺，简直是半人不人, 半鬼不鬼。    还好他的脸也被一张白色笑脸面具隐藏在后, 按照他这副脱皮的模样, 他的脸恐怕只会更加恐怖。    南题警惕地盯着这个半人半妖的家伙。    那人透过面具上的两个黑色的窟窿盯着他。    许久, 南题笑嘻嘻道：“你也是为那位大人服务的？”    那人没有说话。    南题轻呼一声, 指了指苏不语：“你应该有大人的联系方式？这个人有大人关注人的情报, 你告诉大人。”    那人的声音从面具后闷闷响起：“什么情报？”    南题捏着扇子打量他, “你连这个都不知道？”    “不说就滚出去。”半人半妖的家伙沙哑着嗓子, 完全不给南题一点面子。    南题的眉毛一下子挑了起来，似乎下一刻就要发怒，而后，他似乎想通了什么，笑呵呵摇扇子，“告诉你也无妨，是关于苏不语和那个萌新苏的情报。”    半人半妖的男子默不作声地打量着苏不语，眼神却不怎么友好。    南题“呵呵”笑着，“快点去告诉大人，不要误了大人的正事。”    半人半妖男子：“人留下，你滚出去。”    “你！”    半人半妖的男子举起了生满骨刺的手臂，冷冰冰地注视着他。    南题握着扇子的手一紧，能屈能伸道：“出去就出去，那你可别忘了正事，我跟大人还有一笔交易呢。”    说着，他又转过身看向苏不语，“我在原来那个地方等你，你的事情了结就直接来找我好了。”    苏不语作出一副老实巴交的姿态，点点头。    南题摇晃着蒲扇从来时的门离开了。    那道撕裂的门在他出去的瞬间就消失了。    此时，屋子里没有任何可以逃脱的地方了。    屋子里，浓郁的香气中竟然透着一丝诡异的腥臭，熏得人头皮发麻，嗓子发紧。    李斯特心里一颤，忍不住摸向了自己物品格子里的武器。    他焦躁地舔了舔唇。    他和苏哥该不会是让人瓮中捉鳖了？    他瞪向那个带着笑脸面具，全身上下却散发着腐烂气息的家伙。    这家伙身上的血腥与腐烂的味道浓郁到了连屋子里厚重的香气都遮掩不住的地步。    李斯特喝道：“你是人还是妖怪？”    那个家伙却压着嗓子问：“姓苏的萌新……你们两个经历过那场升层试炼？”    苏不语微笑：“确实如此，不过我们两个都没排在前头。”    他轻轻踹了一下李斯特的鞋边儿。    “那你们两个叫什么名字？”    李斯特下意识就要报自己的真实姓名，却又被苏哥踹了一脚，他嘴一哆嗦，“我叫……叫沈八月！”    听过苏哥的讲述后，他对这个名字印象极为深刻。    “呵。”那个半人半妖的家伙冷笑一声，直接用那只扭曲丑陋的手臂朝李斯特攻了过去。    就在他进攻的时候，一个雪白的东西猛地朝着他带着面具的脸砸来。    他下意识仰头躲去。    就在他看不见的前方，苏不语一脚飞踹。    “啊！”那家伙一声惨叫，捂着下面那处满地打滚。    李斯特看着这个家伙的惨状，也觉得两腿之间凉飕飕的。    他苦笑道：“苏哥，你真的是男人吗？”    居然能对那里下此狠手。    “苏哥？”那个遭受了重创的家伙匍匐在地上，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    他抓着地面，慢慢抬起头，笑脸面具从他脸上滑落，露出一张惨不忍睹的脸——一半是人面，一半是像烧红的章鱼触角扭曲成一团。    李斯特胃里一抽，忍不住反胃。    诚然，那人剩下的半张脸漂亮极了，可越是这样，越是映衬出另外半张脸的恐怖，简直就是天使与魔鬼的组合。    他咧嘴一笑，右边的嘴角裂到了耳根后。    “看什么？没见过妖怪吗？”他嘶吼着，嗓子里发出“嗬嗬”声响。    苏不语两手抄在兜里，慢悠悠地走到正倒在地上的半人半妖面前。    “苏哥！”李斯特提醒了一声。    苏不语笑眯眯道：“不用担心我，即便是半妖也怕自己做不成男人？”    那个半妖瞪圆了眼睛，鲜红的眼珠子几乎要弹了出来。    连妖怪都不放过的你是真的狠！    这个半妖气咻咻的只觉得牙根儿发痒，但是这种被骗、被折磨的全身无力的状态好像有些熟悉……    苏不语蹲了下来，拉近距离仔细打量半妖这张面目全非的脸。    半妖和李斯特同时一愣。    半妖凶狠道：“看什么！小心我咬死你！”    苏不语伸手捏住了他的下巴，狠狠一捏。    半妖控制不住地龇牙咧嘴。    “啧啧，连骗人都不会，你也好意思叫妖怪？”苏不语的语气简直要气死人。    半妖半张脸上的鲜红触手控制不住地鼓胀抽动。    苏不语突然“嘶”了一声，喃喃道：“好想吃章鱼烧啊……”    半妖：“……”    你特么的还是人吗？合着你才是妖怪是不是？！    不过，这种招人恨的既视感更强了。    半妖死死盯着苏不语，眼珠里凝固的血色像是下一刻就会滴出来。    李斯特担忧道：“苏哥，别玩儿了，他看上去不好惹，小心他真咬你一口。”    苏不语“噗嗤”一声笑了，“你看看他的牙口，连个尖牙都没有算什么食肉动物啊，还吃我，也不知道谁吃谁呢！”    李斯特捂住脸，“所以，你总算说了实话？”    半妖恶狠狠道：“放开！你们这些人是看不起我们这些半妖的！别羞辱我！”    他说着，突然一脚朝苏不语踹去。    苏不语却捏着他的下巴，保持着半蹲的姿势一下子跃过他。    那个半妖一脚踹了个空不说，脖子还“嘎嘣”一声，偏歪一侧，像是失枕似的使不上力气了。    半妖：“草！”    “抱歉抱歉，一时失手。”苏不语笑眯眯地松开手。    “还有，我看不起你不是应当的吗？”    李斯特无奈了，“都到这个时候了，您就别挑衅他了啊！”    “你说什么！”半妖怒气冲天。    苏不语慢悠悠道：“你之所以变成现在这副人不人，妖不妖的模样就是因为你的手里沾了太多人命？”    李斯特惊呼：“难道这就是试炼者因为杀人而堕落成妖怪的模样。”    苏不语继续道：“你还保有理智，很痛苦？”    半妖闭上眼，紧咬牙根，嘴里几乎含着血哑声道：“还等什么，杀了我啊！”    “杀了你？才没有这么简单。”    苏不语笑眯眯地站起身，退后一步，“我不是早就跟你说过，我要你活着赎罪了吗？”    此话一出，半妖和李斯特两人皆是一惊。    “苏哥，你认识他？”    苏不语：“不仅我认识，你也应当认识，你好好想想。”    李斯特懵了。    他捂着太阳穴将与这个半妖见面后，两人的对话翻来覆去的想。    苏哥不会故意为难他，所以，答案近在咫尺。    从刚刚开始，半妖就对苏哥的姓氏反应极大，在他撒谎自己是沈八月的时候，更是直接攻了过来，难道……    李斯特猛地抬头：“他是跟我们一个升层试炼场的沈八月！”    那个杀了无数试炼者，最后被苏哥教训了一顿，却放走的男人！    还没等苏不语开口，那个半妖立刻大吼：“我不是！我不是他！”    他像是疯了一样捂着脸就往外逃。    然而，还没等他跑两步，背脊却被人重重踹了一脚。    他“啊”的一声栽倒在地上。    苏不语单脚站立，慢慢收回了自己踹出去的长腿，顺便掸了掸裤脚的灰。    “跑什么，这一切难道不是你的选择吗？”    沈八月双手环住自己的头，将自己的脸埋在地上，怎么说也不肯抬起来。    苏不语一屁股坐在屋子正中的一张摇椅上，摇椅上镶嵌着珍珠和宝石，看着就让人不敢动，可他却不管不顾地摇晃着。    李斯特上前准备扶起沈八月，沈八月一把甩开他的手。    李斯特轻声问：“沈先生怎么会在这里？”    沈八月闷不吭声。    摇椅“吱呦吱呦”发出响声。    苏不语打了个哈欠，懒洋洋道：“他在这里自然是因为他反悔了。”    “反悔？”    苏不语：“你说，人为什么总想着走捷径呢？当初你杀人，是为了走捷径；现在明明选择了变成有理智的妖怪，活着赎罪，却又反悔，想要走捷径让人把你重新变回来？”    堕落成妖怪的试炼者和能阻止试炼者堕落的技能……    李斯特突然意识到什么，他一步步退到苏不语身旁。    沈八月闷声道：“我想要过的好一些有什么错！你知道吗？如果我再晚来一步，我就要永远留在别的试炼场，当那里的妖怪了，我的船在我成为妖怪的那一刻就抛弃了我。”    苏不语笑了。    他半支着脑袋，像是大老爷似的望着五体投地的沈八月，“你现在跟我说这些做什么？想要我说，你这是自作自受吗？”    李斯特咳嗽了一声。    苏不语笑睨了他一眼，“我又没说错。”    沈八月：“是，你说的没错，我就是自作自受才变成了这副鬼样子。”    他爬起来，看了一眼自己腥臭难看的手臂，自厌地撇过头。    “我求过那位大人了，大人说只要我为他工作三年，他就用技能将我变回来。”    苏不语哈哈大笑起来，他笑得前仰后合。    笑声回荡在这间飘着浓香和腥臭的房间内。    “哈哈，你真是笑得我眼泪都出来了……”    他摸了摸眼角，又甩了甩手，仿佛真的将眼角的泪花甩了出去。    沈八月越听他的笑声越感觉不对。    他跪坐在地上，半边脸美艳如画，半边脸可怖如鬼，一双红通通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苏不语。    “你为什么笑？”    他的心像是一个深渊，在苏不语的笑声中越来越深不见底。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他急切地膝行到苏不语身前。    苏不语躺在摇椅上，翘着二郎腿，看着天棚上镶嵌的发光宝珠，那些宝珠组成各式各样的星座图。    这里的主人还真是够享受的。    沈八月想要拽住苏不语的裤脚，却被苏不语一脚踢开。    “我可真后悔最后甩给你那把刀。”    “既然你迟早都要死，早死与晚死又有什么区别，浪费我的一把刀。”    沈八月的脑袋像是被重重擂了一拳，他太阳穴鼓胀，声音嘶哑：“什么早死晚死？为什么会死？难道大人的技能有什么问题吗？可是，可是，我分明看到了一个已经变成妖怪的试炼者在大人的技能下恢复正常了啊！”    “而且，我问过海之森岛的许多情报贩子，他们都说大人的技能确实能够帮堕落的试炼者重新恢复过来。”    苏不语微笑：“难道所有人都这样说，这就是真相吗？你有没有见过被你们口中大人治疗过，一年后还保持着人类形态的试炼者？”    沈八月猛地瞪大眼睛，“你是说……不可能……怎么可能！”    他手指插进头发里，死死抓着自己的头皮。    “你骗我，你一定是骗我的！”    沈八月拒绝相信他的话，可是，他的心底又有一个小小的声音说：“你确实没听过那些情报贩子说有保持过一年的试炼者。”    他攥紧拳头，尖锐的指甲刺进柔软的掌心。    “即便能延迟一年也是好的……”    苏不语轻笑一声，“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一年之后，你连现在的样子都不如了。”    现在这样已经是他的噩梦，若是比这更不堪……    沈八月耳膜鼓胀，头晕目眩，几乎已经支撑不住身体了。    “我……”他挣扎着，“我为什么要信你的话？”    苏不语一直盯着棚顶看，淡淡道：“你所找的那位大人是在金字海排名第十三的……”    他顿了顿，看向李斯特。    李斯特知道这是苏哥在考他，他略一思考，立刻道：“尹故，称号是……救世主。”    苏不语嗤笑，“这世上哪有什么救世主。”    沈八月捂着耳朵，像是拒绝听他的话，可他眼中的波澜已然证明他将苏不语的话听了进去。    他喃喃：“你只是个刚入倒悬海的萌新，你怎么会知道……怎么会知道？”    苏不语在摇椅上换了个姿势，看着他道：“我在金字海混的时候，他可是个每天都在忧心能不能活下来的新人，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倒是成了救世主……”    而他自己却从头再来，成了萌新。    沈八月已经彻底信了他的话，整个人被打击的仿佛失了魂。    苏不语坐起身，问他：“我问你，他让你搜集两个姓苏之人的信息是做什么？”    沈八月没回神。    苏不语踹了他膝盖一下。    沈八月这才恍惚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这里只是大……尹故的一个接待处而已，我负责接待这些通过各种渠道找到他想为自己净化的试炼者，在将这些试炼者信息整理之后交给他，他来提出要这些试炼者付出的代价，那些代价往往非常巨大。”    李斯特忍不住气道：“这简直就是个大骗子！明知道自己的技能让人堕落的更加厉害，却还是要用这个来谋财害命！”    沈八月苦笑：“谋财害命……说的真对啊。”    “就我所知，他有的时候会索要巨额财物，有的时候会要求那个试炼者为自己工作，有的时候会要情报，只有他漫天要价的份儿，那些试炼者根本没有还价的余地。”    苏不语：“我还听说，这生意是他一家独大？”    沈八月点头，“我在这里工作也不过一个月，之前将工作交接给我的那个人说，但凡尹故听到有跟他相似技能的试炼者出现的消息，他就会让那些有求于他的人杀了那个试炼者。”    “来求他的试炼者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都杀过人了，杀一个跟杀两个有什么区别？有不少试炼者都因此而亡。”    李斯特：“这简直是禽兽！妖怪都没有他这么狠的心！”    苏不语：“有些时候，人比妖怪还要恶心。”    沈八月捂住自己恐怖的半张脸，继续说道：“我只知道这些，那个带你们来的人也是一个情报贩子，不过他似乎很少跟尹故合作。”    苏不语摸摸下巴：“南题的事情另说，他若不是有难处，也不会想要跟尹故这样的人合作，这小子见风使舵、趋吉避凶的本领一向高强。”    “情报贩子？等等，他不是预知的吗？”李斯特吃惊。    苏不语和沈八月齐齐看向他，眼中露出相同的表情——“你居然还真信了”。    沈八月：“那一排做生意的小屋几乎都是用来骗人的，真正的生意都开在小巷里。”    苏不语笑眯眯：“不过，你也算运气好，一挑就挑了一个整个金字海都有名的情报头子。”    “有名？”李斯特只觉得头疼，“我不记得金字海百强榜单是有他的名字，所以，名字也是假的？”    沈八月转过来呢，看着苏不语，“你要不要换个队友，我可以给你推荐几个。”    李斯特眼巴巴望着苏哥：“……”    苏不语笑着拍了一下他的后背，“行了，我又没说要换。”    “那个人不姓南，他姓简。”    “第三十名，简竺，情报贩子。”李斯特忍不住念出声。    苏不语：“金字海里有这么多情报贩子，只有他一个人将这称号刻到脑门上。”    “哎，真不愧是欧洲人，我都要忍不住酸了。”    李斯特被苏不语这样夸奖，简直手脚都没地儿放了。    他这才知道，为什么简竺说自己叫南题的时候，苏哥会说自己姓简了，合着就在这里试探他呢？    可是，那人一直没有摘下面具，苏哥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苏不语转头看向沈八月，“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沈八月摇头，他也不知道自己这副鬼样子还能做什么了。    苏不语在心里叹了口气，“你也不用觉得自己没有去处，其实，老天已经待你不薄了，这里才是你们这些一半堕落成妖怪一半还保持着人类理智试炼者的乐园，建造海之森岛的人最后将这座岛留下来也是为了收纳你们这样的人。”    “好好找找，这里还居住着跟你一样，却并没有被尹故骗到的人。”    “那你呢？要离开吗？”    苏不语笑了一下，“怎么会？我可还想跟那位大人见一见呢。”    “你快点把萌新苏的消息告诉他，记住，只说萌新苏的消息，我就在这里等着他。”    沈八月：“你别傻了，他可是排名第十三的大佬！”    苏不语笑了，“真有意思，排名第三的我都没有怕过，还会怕排名第十三的？”    沈八月是真心担忧苏不语，“你不知道，在百强榜上的试炼者几乎都是经历过两次蜕变，技能升到三阶的，不是你这样的新手能对付的了的！”    苏不语歪歪头，眸中含笑：“现在的我确实对付不了，可是，我引起的事情，自然也要我来解决。你告诉他，放心，我只是想要套出些情报而已。”    “我不是那些没有自知之明，凭着一时之气就冲上去送死的愣头青。”    沈八月最终还是被他给说服了，从物品格子里拿出一个像手机的东西。    他在上面写了几个字，发送给了尹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