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陛见
腊月十七,沈大老爷的牛车终于踏上了京城的土地。按照规矩, 他还得到吏部述职后才能回府, 林菁便带着一家老小先行回了沈家。 老太太得了消息,早就在福德堂翘首以盼。她手里抱着四岁不到的沈湛小朋友,范氏陪坐在一旁, 显得有几分忐忑。楚氏虽然被他们闹的不悦, 可是看在孩子的面上还是安抚道:“你大嫂不是个心狠的, 想来并不会太过反对, 只她对你却没什么情分可言,等她来了你只好生求她,莫要再拿捏身份了。” 范氏哪里还敢不从,赶忙低声应了,心里却更加没了底气。林菁才进了国公府,便有耳报神将范氏带着孩子过来的事儿告诉了她。因有楚大郎提示在前,她倒没有十分意外,只扬了扬眉:“范氏还敢来见我?” 下人自然不敢多嘴, 林菁笑了笑, 带着大伙儿给老太太请安。楚氏看着儿媳妇和孙子们连连叫起,心中亦是开心。只左看右看似乎少了一人:“我玫儿呢?难不成直接去了秦府?” 林菁便笑:“琨郡少不得有人看着, 妹夫便没跟着回来。”看楚氏有些疑惑的样子,她低声道:“妹夫也是心疼妹妹过年回家要劳累呢,他们两人呆在琨郡,倒是一切都能自个儿做主,只怕还松快些。” 老太太便了然, 不再说起女儿的事儿。范氏正坐在一旁惴惴不安,看着长子眼含热泪。沈淞这会儿也是无奈的很,想要开口与范氏说几句,又怕林菁因此不满。还是沈汀看不过眼,打破了僵局:“婶婶可是来给老太太请安的?您最近可还好?“ 一句问候,却让范氏差点掉下泪来。可她也知道这时候不是她卖惨的时机,只勉强笑了笑:“婶婶还好,多谢汀儿关心。” 林菁也知道沈汀这是心疼沈淞了,干脆引开话题:“你今日来可是有什么事儿?” 她说的口气不算好,可她愿意开这个口,范氏已经感激万分:“多谢嫂嫂关怀,您也知道,我们那边有个将要生产的。我一时半会儿的忙不过来,便想求婆婆替我管教着沈湛。”她看了一眼还什么都不知道,正一心一意拼着积木的儿子,努力将眼中的眼泪逼回去:“您是府上的当家太太,我便想请您通融通融,让湛儿在府上住一段时日可好?” 若只是养一个孩子,沈家家大业大,也不是养不起。可若是说到二房——尤其是已经接纳了一个沈淞之后,这事儿便怎么想都是那么别扭了。林菁沉默不语,眼见着是不怎么情愿的,范氏也不傻,直接起身走到她跟前行了一礼:“我们二房到底是分家出来了,也不好继续住在这边打扰。我已经和老爷商量过,等赵氏生完孩子出了月子便搬出去。这段日子又要照顾赵氏,又要整理家当,弟妹我实在是无暇顾及湛儿了。他小小的一个人儿,天寒地冻的稍一疏忽便不知会怎样,我也是实在没法儿了,才求到老太太面前来。等明年过了正月,我们搬到新宅子上安顿好,自然不敢再麻烦您和婆母。” “哦?你们已经买了新宅子了吗?”林菁似笑非笑的看她。能说出这话,可见范氏真不是个傻的,只是不知道她之前为何就是拧住了,偏要和自己过不去? 范氏听她问便笑的又真诚了几分:“我们老爷年纪不小了,又是个官身,如今这般说的好听些是得国公府的照拂,说的难听的,便要认为他寄人篱下了。老爷心气儿高,花了些银钱在青云路上买了个四进的宅子,只里头还需要重新布置,又有赵氏不宜挪动,这才决定等年后再搬过去。” 林菁完全可以肯定,那些讽刺沈敬“寄人篱下”的,多少都有范氏的手笔在。而她这么做便是给林菁的投名状,让她愿意接纳沈湛留在沈府住上这两个月。林大夫人看一眼楚氏,见她只专心逗小沈凌开心,仿佛并未听到她们的谈话一般,心中便有数儿了:“你们这一般走,我们又要冷清许多去了,若是能多个孩子热闹几分,想来母亲也是愿意的。” 这就是答应下来了。范氏松了口气,几乎要喜极而泣。她深深而留恋的看了沈湛一眼,缓缓朝楚氏行礼:“媳妇不孝,不能侍奉婆母跟前,还要劳您看护湛儿。只家中事儿多,恐怕日后来串门的时日少,请婆母自己保重身体。媳妇必定每日在佛前烧香,请佛主保佑沈家平安喜乐。” 哪怕林菁从来都看范氏不顺眼,这一刻也不免觉得心酸。她一辈子好强,却终究敌不过一个狠心的男人,两个孩子都不得不送了出来。林菁也不知道她这般到底值不值得同情。可路都是她自己走出来的,又能怪在谁头上呢? 楚氏轻轻点了点头:“你放心,湛儿到底是我孙子,在我跟前,我便不会亏待了她。你们家既然分出去了,就不必多惦记这边,过好自己的日子才是正途。” 范氏闻言再拜,眼中已是泪水盈眶。可她到底忍住了,看了沈湛最后一眼,决然而决绝的踏出了福德堂。 “都是冤孽啊。”老太太有些疲惫的扶额,让林菁也回去休息:“我知道这事儿为难你了,只希望你莫要因此和我生了芥蒂才好。” 林菁摇了摇头:“血脉亲缘隔不断,母亲带亲孙子哪有什么为难的?我虽对范氏不满,可也不会针对一个孩子。只我们过完年便得回琨郡去,怕母亲要操劳许多了。” 话是这么说,林菁也是真不在意。对她和沈安侯来说,沈府的主人本就是老太太。别说把个四岁不到的亲孙子放在跟前养两个月,君不见《红楼梦》里的说一不二的贾老太君时不时的便让哪个看着顺眼的小公子小姑娘来小住?反而是范氏能够使计让沈敬搬离沈府是个意外之喜,她又何必再节外生枝呢? 楚氏看她说的真诚,心中也放下了一桩心事。自己的亲儿子亲孙子,哪里是会不心疼的?可她也是个公正明事理的世家女,若是今日林菁不肯松口,她也只能让范氏将湛儿领回去。 好在大家各退一步,总算圆满的解决了这桩难题。林氏和沈汀沈淞他们一身风尘仆仆,各自回去梳洗不提。沈安侯带着武长安才在吏部露了个面,立刻有文书殷勤的过来延请:“两位大人请从这边走,尚书大人得了圣人的旨意,正等着您们呢。” 今年圣人封笔的日子定在在腊月二十五,如今尚书省下还在忙碌着。吏部尚书看沈安侯他们进来也不多废话,接了他们的述职奏章简单看过便起身:“咱们一块儿御前陛见,圣人只怕已经得了消息,正要召见咱们呢。” 沈大老爷回京大半天又冷又饿,心中已是很有几分不耐了。本以为交了报告各回各家,没想到还得见过圣人,心里的不满又放大了几分。尚书大人看他神色不对正想询问,沈安侯便直接冲武长安道:“琨郡的事儿你看的明白,陛见便由你和尚书一块儿去。你替我和圣人告个罪,等过完年了我请他去望江楼喝酒赔罪。” 吏部尚书简直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耳朵出问题,没想到武长安思索了片刻便应下了:“大人自便,学生会与圣人分说清楚的。” 谁人不知武长安是圣人心腹,他敢这么说,要么是坑沈安侯,要么就是圣人真不在意。吏部尚书纠结了一会儿,索性闭了嘴,心中想到:“好,你们都是大爷,我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沈大老爷拍拍屁股回家,武长安跟着吏部尚书到御前奏对。穆荇看到沈安侯并未同来,先是愣了愣,接着就摇头道:“他定是着急回府,懒得来和朕分说了。” 吏部尚书听到这话冷汗就下来了,虽然作死的是沈安侯和武长安,可圣人一旦迁怒,他也讨不到好去。正想着如何推脱责任,便听武大人十分耿直的将沈大老爷的话复述了一遍:“太守大人让微臣替他向陛下告罪,等过了年,大人在望江楼摆酒给您赔罪。” “罢了,他什么脾性我还不知道?”圣人这会儿连朕都不用了,没好气道:“他去琨郡做事儿定是不避着你的,就是为了这时候能把事情都推在你头上,他好躲懒耍赖呢。” 话虽说的有几分不满,可显然也没有要追究问责的意思。武长安开始讲述沈安侯在琨郡的所作所为并今后的打算,圣人也听的十分认真,时不时提出疑问。沈大老爷对武长安向来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很多时候还主动解释提点,是以面对陛下的询问,武长安总能言简意赅的说清楚,甚至还有不少超出圣人所想的见解。 一场奏对持续了近两个时辰,等到两人说完,已经到了未时初刻。圣人意犹未尽的啜了口茶水,低声笑道:“沈安侯的本事,你如今可是了解了几分?今后你还得多学一学他的手段,足够你终身受用的。” “沈大人当真天纵奇才,尤其于民生一道,简直无所不知无所不能。”武长安语气虽然还是淡淡,口中的推崇却做不得伪,复又有几分纠结道:“只可惜大人对为官之事并不热衷,更是个罔顾规矩的。若是换一个人来,只怕就没法如他这般行事了。” “可不是这样?”圣人亦是无奈摊手:“别说官场规矩,他又何曾给过朕面子?”今天这般陛见,他不就是想不来就不来吗? “臣曾与大人说起过当世名儒隐士,听侯爷有言,隐士者,小隐隐于野,不过沽名钓誉。中隐隐于世,能繁华之中见真心。大隐隐于朝,上可安邦定国,下可安于淡泊,才是真正的贤才。依臣所见,侯爷便是这般大隐的隐士,亦是国之贤才,还请陛下莫要因他脾性便降罪于他。” 武长安认认真真替沈安侯请罪,而早就被沈大老爷虐出习惯的穆荇更不会在意,只玩笑到:“他哪里算什么隐士,京中谁人不知他是个睚眦必报毫无风度的。既然他说了要摆酒谢罪,你便告诉他,朕等着年后得他帖子,去望江楼好生吃他一顿。” 这件事便这么揭过,看了全程的吏部尚书简直叹为观止。沈侯爷心中自由沟壑,那怪无论武大人还是圣人都对他多有包容。这般治世良才,便是稍有几分骄纵也当得大家的隐忍退让。谁让他们就是这么与众不同,这么不可替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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