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茉雅奇对着桌子上的木头疙瘩焦头烂额。 永珹这臭小子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喜欢上了木雕,自己雕的又不好,非要茉雅奇给他雕一只兔子。 茉雅奇很烦,试了一下午了,别说兔子了,兔耳朵都整不出来,一想到待会儿子下学回来的失望表情,她就头大。 弘历进来就看见她趴在桌子上,手里拿把小刻刀。 抬腿走过去,饶有兴致道:“干什么呢?” 茉雅奇全神贯注的刻兔子呢,让他惊得一哆嗦,没好气道:“吓我一跳。” 弘历坐到她边上,含着笑,“你什么时候喜欢这些小玩意儿了?” 茉雅奇一瞪,“哪里是我喜欢,是永珹喜欢。” “你会这个吗?”茉雅奇把桌上的“残骸”推过去,摊着手一脸无奈道:“这个好难!” 弘历笑笑,拿起刻刀,抬头问,“想要什么样的?” “兔子。” 弘历拿着小刻刀,削削挫锉,手指动动,没一会手里就出现一只活灵活现的木雕兔子。 茉雅奇目瞪口呆道:“你还会这个呢!”接过小兔子,上下看看,“好像啊。” 又对着弘历笑道:“没想到居然有会做木雕的皇帝。” “皇帝怎么就不能会做木雕了?”弘历问道:“对了,你属什么的?” “我属猴的,跟皇上差着七岁呢!”茉雅奇回道。 “属猴的,那朕给你雕个猴子!” 茉雅奇撑着脑袋看着,笑嘻嘻道:“好啊!” 弘历低着头雕猴子,一脸认真的样子。 莫名有点迷人! 茉雅奇摆弄着旁边的小兔子,眸光灵动,伸出手指戳戳弘历的手臂,“木雕能上色吗?” 弘历思忖道:“应该能!” 茉雅奇立刻跳起来拿水彩去了,另挑了几只上色的毛笔。 弘历在一边雕猴子,她就拿着笔给小兔子上色。 她有点拿不定主意,犹豫道:“兔子上什么色呢?” “兔子嘛,上白色!”弘历道。 “那就太平常了,要不画个黄的兔子,红的猴子?”茉雅奇捏着笔问。 弘历哭笑不得,“哪有这么怪的色。” “这才跟人家的不一样嘛!”茉雅奇已经动起笔了。 “行,你爱画什么色就画什么色。”弘历有些好笑,这个女人,总要标新立异做些奇怪的东西! 茉雅奇提着笔,认认真真地给小兔子上色。 “呀,眼睛没涂呢!”画了一半才想起来。 弘历的小猴子已经雕完放在桌子上了,他凑过来看了一眼,“兔子眼睛是红色的。” “身上都画成黄的了,眼睛红的就不好看了,画个黑的!”茉雅奇托着腮,“眼睛我画不好,皇上来画。” 弘历笑笑,拿了笔道:“朕试试看。” 茉雅奇笑眯眯看着,弘历睨她一眼,突然抬手在她脸上画了一道。 茉雅奇往后一退,抹着脸嗔怪道:“皇上这是干嘛呢?” 弘历笑得恣意潇洒,俊俏的眉眼带着温情,眼瞳中流转着光波,似深沉,似温柔,似飞扬,似玩味。 茉雅奇撅着嘴不说话,两手交叠趴在桌上,下巴抵在手臂上,看着弘历一笔一笔的给小兔子画眼睛。 窗棱处有淡淡的光照在茉雅奇额边的碎发间,屋里有个男人给她做木雕。 有时候幸福其实挺简单的! 看着茉雅奇趴在桌上的样子,弘历也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觉! 他喜欢这种随意自然的相处,没有那么多规矩,没有那么多礼仪。 不用绷着,不用端着,就安安静静地相处,温柔恬静的时光就像慢慢流淌的水,能让他心安,让他不再焦躁,什么烦心事都能暂时放一放。 皇帝怎么了?皇帝也有七情六欲,也有喜怒哀乐,他见多了那些敬他如天神的后妃臣子们。 他是皇帝,掌握着他们的荣华,权势乃至生死,一个个见他就怕,三跪九叩地仰视着君王。 都说伴君如伴虎。 是以自古以来的帝王,都是高高在上却独自一人,他们是孤,是朕,是寡人! 突然有一个人,没那么怕他,没那么拘束,甚至在他面前能自然而然的撒娇开玩笑,这种感觉挺好的。 茉雅奇已经在桌上趴睡着了,弘历走过去把她打横抱起来,轻轻放在床上,点点她的鼻尖,给她盖上被子。 又坐回桌前,认认真真地给小兔子和小猴子上了色。 黄色的兔子有着黑溜溜的眼睛,红色的猴子画着白色的耳朵。 两个木雕端端正正的立在桌上,又奇怪,又可爱。 茉雅奇睡到傍晚才醒,醒过来的时候弘历已经走了,侧着身子坐起来,看到桌上的木雕,心里有点暖意。 永珹下学回来了,一脸兴奋地拿起桌上的小兔子扑到床前,笑嘻嘻道:“额娘好厉害啊!做的真像。” 茉雅奇有点汗颜! 黄昏的霞光柔柔打在景仁宫的屋脊上,朱甍碧瓦,丹楹刻桷,遮不住满宫的寂寥萧瑟。 魏采蘋在景仁宫的院子里转悠,从东边的树转到南边的墙,从前殿的门走到后殿的井。 天色有些昏暗,一旁的宫女道:“贵人,天黑了,进屋。” 魏采蘋只是笑笑,满是怅惘,眼神有些阴郁。 景仁宫中只有她一个嫔妃,自她失宠后,便形同冷宫,连人烟味儿都没了,连个陪着的人都没有。 最怕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熏笼坐到明。 她得宠的莫名其妙,更失宠的莫名其妙。 这一切就跟一场梦一样。 一转眼的时间,她从御花园的粗使宫女成了皇上的魏贵人,隆恩盛宠,万般得意。 又一转眼的时间,她成了后宫众多失宠嫔妃中默默无闻的一人。 原先她想不明白,皇上的心意怎么能变得这么快? 后来她就想通了,皇上宠你,或是不宠,都是他一时的意趣,若把这个当真心,当爱情,那就太傻了。 盛宠的那段日子,她以为她走进皇上心里了,她以为她在宫里立住脚了,她以为她能跟纯妃叫板了。 现在才觉得可笑,纯妃有孩子啊,她在皇上心里是有地位的,她呢?她有什么? 孩子,地位,恩宠,家世,真心,她什么都没有。 玩物,这个词再合适不过。 皇上的恩宠,像云像雾一样无法捉摸,能把她捧上天,也能让她摔下地。 从她失宠之后,冷眼也看了不少。 可她不甘心! 不甘心就这样沉寂下去,只做一个小小贵人。 院里的树被晚风一吹,叶子簌簌地往下掉,魏采蘋觉得身上有些凉,裹紧了衣服走进屋里。 做宫女的命,她不要,做贵人的命,她不认。 终有一天,她会让史册都记上她的名字。 永琏反反复复的风寒内热,熬垮了他本就孱弱的身子,皇后拖着劳累的身体悉心照料,太医几乎住在了阿哥所,流水一般的汤药日日不断,到最后,连萨满大神都请到宫里来了,在阿哥所门口烟熏火燎的跳大神,可永琏终究还是没能熬过这个秋天。 深秋的一场小雨中,二阿哥永琏病逝于阿哥所。 弘历心情一直阴霾,永琏是他唯一的嫡子,虽然从小病弱,但对他的意义也是非比寻常的。 这孩子颤颤巍巍养到这么大,本来以为他能养活的,不曾想,还是没养大。 皇后比他更伤心,毕竟永琏是她唯一的儿子。 长春宫里静悄悄的,进进出出的宫女太监们没人敢发出声音。 寝宫里的凤榻很大,柔软平整,皇后散着头发缩在床角,永琏一走,她彻底失了精神。 不说话,不流泪,不吃不喝,让人害怕。 董嬷嬷看皇后这样子,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 二阿哥是皇后唯一的儿子,这么多年来一直是皇后的寄托和依赖。 其实从生下来的时候就知道那孩子虚弱难养活,可若是生下来便没了,皇后还未必有这么伤心,如今养到九岁,突然没了,就跟要了皇后的命一样。 外头还在下雨,小雨淅淅沥沥打在窗沿上。 皇后突然翻了个身,焦急问道:“嬷嬷,永琏是不是哭了,我好像听见他哭了。” 说着就要起身去看看,董嬷嬷一把按住她,含着泪道:“娘娘,您吃点东西,您都两天没吃东西了,再这样下去您自己都要撑不住了。” 皇后还是着急,“不行,我得先去看看永琏,我听见他哭个不停。” 董嬷嬷的泪从苍老皱褶的脸颊上滑落,声音悲切,“娘娘,皇上已经下旨追封咱们二阿哥为端慧皇太子了。” “真的?”皇后一脸喜色,又有些手足无措,“可,可永琏才刚三个月啊,皇上就封他做皇太子,是不是早了点?” “娘娘,您别再自欺欺人了,二阿哥已经没了,您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您是皇后,是大清的国母啊!您醒醒!”董嬷嬷几乎声声泣血。 皇后骤然变了脸色,一把拂开董嬷嬷的手,厉喝道:“荒谬,荒谬至极,永琏明明才刚出生,你竟敢诅咒他死。” 皇后下了床跌跌撞撞走到里间,又惊呼一声跑了出来,尖叫道:“天哪,嬷嬷,永琏不见了,我的永琏,有人偷了我的孩子,快去找他,你们快把永琏找回来。” 周围的宫女们看着皇后疯疯癫癫的样子,跪在地上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装作什么都看不见。 董嬷嬷走过去抓住皇后的手,痛苦道:“娘娘,别再胡思乱想了,二阿哥真的不在了,您想想三公主,您还有三公主啊,为了公主,您也得振作下去呀!” 皇后听她提起女儿,浑身失了力气,一下子瘫在地上,用手撑着地,似哭似笑,“我想疯都疯不了,让我疯了算了,什么都不去想,什么都不去管。” 皇后垂着头,突然跪坐起来,双手攀上董嬷嬷的肩膀,“嬷嬷,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我现在只要一闭眼睛就能看见永琏,就能想起他走的那天晚上,抓着我的手跟我说,皇额娘,儿子对不住你,没能给您争气却让您为我伤心了。” 皇后摇着董嬷嬷的肩膀,“我的永琏,我的永琏,我这辈子都忘不了他抓着我的手断气的那一刻,嬷嬷,我该怎么办?我不停的做噩梦,不停的做噩梦。” 皇后松了手,自顾自念道:“永琏他总是来我的梦里,他总是来。” 眼泪不受控制的溢出眼眶,皇后倒在地板上放声大哭起来,董嬷嬷抹着泪道:“哭出来就好,哭出来就好,哭完就忘了,您还会有其他孩子的。” 弘历走进长春宫中,屏退左右,董嬷嬷见他过来,正欲出声却被他的手势阻止。 董嬷嬷心中明白,悄悄退了出去。 皇后躺在冰凉的地板上,哭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只有沙哑的呜咽。 她忽然听不见董嬷嬷的声音了,抬起头一看,弘历正坐在地板上看着她。 她呆愣愣问了一句,“皇上怎么在这?” “朕来看看你。”弘历也很难受,这几日难以入睡,眼里都是红血丝。 但他知道皇后的伤心和悲痛,当他看见皇后倒在地上哭的时候,没有训斥她不端庄,有违皇后德行,而是跟她一样,坐在了地上。 “永琏没了,朕也很难过。”他的语气听不出悲喜,作为皇帝,他不能把自己的情绪表现在脸上,苦乐悲痛,都只能自己默默忍受。 皇后一听他提起永琏,眼泪就止不住地掉。 弘历搂着皇后靠在他肩上,安慰道:“永琏一直是个懂事的孩子,你这么不吃不喝,他在天上看见也要难过的。” “皇上。”皇后把脸埋在弘历的肩窝,委委屈屈道了一句。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之间变得那么疏远,连话都没好好说过几句。 长春,长春,真是讽刺! 弘历看着皇后,眼眸深沉,心中长叹,她终究是他的妻子,是他的皇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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