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七月流火（3）

    换季的时候总是下雨, 很长的雨季让顾久九心里烦闷。她不得不穿上很厚的衣服, 把自己裹紧还会觉得冷。这世界有太多苦楚, 她的内心一片荒芜。

    只有一个人, 她出现。顾久九那颗枯死的心就会复苏，她的世界就瞬息万变。

    “学姐……学姐？”那个小学妹对着顾久九摆了摆手, 挡住了顾久九的视线，示意她回神。

    旁边的范文馨也察觉到了顾久九的出神。关切地问道：“怎么了？”

    顾久九这才回神, 她收回了自己的视线。随即对着那个小学妹说。“我建议你还是不要参加学生会了。这个地方可能没有你想象得那么美好。”

    小学妹的热情似乎是受到了打击, 她一脸难过, 不解地问：“为什么？”

    顾久九停顿思忖了片刻，出于一个勉强算是过来人的心理, 还是得劝一下这位小学妹。明眼人一眼就看得出来她的性格并不适合。

    自来熟往往并不是什么好事, 尤其是在你请别人帮忙的时候，跟别人玩自来熟这一套。如果不是天生言语技巧过人，百分之□□十都会惹人不快。

    这个小学妹显然属于后面的□□十之类, 她这种自来熟的性格不见得多么讨人喜欢。个人能力未必有多突出。

    不会左右逢源，能力再不行。还有点小野心, 进了学生会这种地方, 只会撞得头破血流。

    顾久九总不能这么直来直去, 实话往往伤人。“学生会并不是个轻松的地方，你如果进去的话，是要吃很多苦头的。”

    小学妹脸上的表情就有些败兴了，她是满心欢喜地发现了一个认识的学姐，本来以为能借着关系进学生会的。可是没想到人家不仅不愿意帮忙, 还劝她不要进学生会。

    知道顾久九没有帮忙的打算，小学妹也没打算在这里耗着了。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

    她对着顾久九说了句，“我知道了，谢谢学姐。我再去那边逛逛。”

    顾久九一看，就知道这位小学妹压根就没有听进去。这次她算是妄做恶人了。

    果然还是先人说得有理，这世界上最没有意义的事情就是给年轻人讲道理。因为你跟她说得再怎么有理，也比不上她自己摔一跤来得印象深刻。

    顾久九的心情算不上好，她坐在鼓楼广场这里整整一天，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时不时有几个过来领取申请表格的，会礼貌客套地询问顾久九或者其他人，表格该怎么填。

    看得出来这些新生的拘谨，小心。生怕给人留下不好的印象。

    顾久九能做的也就只是对着她们轻笑，耐心地解答。将心比心，当初她在面试的时候，如果不是张亮在一边插科打诨，估计她也是挺紧张的。

    今天能坐到这个位置上，她之前完全没有预想过。

    当初之所以加入学生科，她一心只想跟唐恬过不去。

    如今事过境迁，唐恬跟张亮早就已经不在学生科里了，反而是她这个居心不良的留了下来。

    现在想想，当初还真是幼稚得要命。一心只想着私人恩怨，根本没考虑过加入学生会之后，自己需要经历什么磨难，担起怎么样的责任。

    她这不就是熬出了胃病。整天不是教室宿舍就是在学生科里，没时间逛街没时间追剧，还没见得工作就做得怎么出色。

    还有一些比她更悲惨的，只有鞍前马后的卖命工作，也没能落个一官半职。

    顾久九也算是沾了程小姐的光，不然秦逸致怎么可能把部长的位置留给她。

    能力突出的人太多了，顾久九从来都不是最好的选择。

    她时不时偷懒，间歇性地抽疯不就很好的证明了这一点。自从开学以来，整天棉布长裙，一副随时都能飘走的模样。哪里看上去像是一个部长。

    如果不是程小姐的出现，顾久九也不会是现在的顾久九。

    她最近的消极态度惹得秦逸致非常不满意，不过顾久九觉得，这可能跟她的态度消极没关系，而是因为那被赠送的咖啡，让秦少爷的王子心受到了伤害。

    为此，顾久九还特地又给秦逸致买了一咖啡作为赔罪。

    “行了行了，没事就回去。别整天没事瞎晃。”秦逸致收下了顾久九的咖啡之后，示意她可以走了。

    顾久九松下了一口气，这一天的工作总算是结束了。讨好上级，做好工作，应付下属。哪哪都是毛病。

    最重要的是，顾久九念念不忘那一抹身影。她回来了。

    这一天对于顾久九来说格外的漫长。到了晚上，顾久九甚至心里有些控制不住的紧张。程容回来了，她该怎么面对她。

    是该先微笑，还是该先说好久不见。

    但是，宿舍的门是锁着的。

    顾久九本来紧张期待到快要沸腾的心，又瞬间冷了下来。她的视线在那把锁上渐渐变凉。

    她不得不承认，程容真是厉害。

    她总是能在不经意间给她莫大的希望，转瞬之间又让她绝望。

    顾久九从包里掏出了钥匙，轻轻地开了锁。她已经等了太久了。耐心在漫长的黑夜里耗尽了。

    她设想过程容回来的场景，设想过自己应该怎么面对她。若无其事地对她打招呼，然后等着她皱起好看的眉头。等着她那双像顶级宝石一样璀璨漂亮的眼睛微微眯起。等着她对两个人之间的现状有所作为。

    而现在程容已经回来了。

    如果是别人，她或许保持怀疑。但是程容，她只需要远远地看一眼，就可以确定那就是程容。她回来了。

    可是她并没有回到宿舍。

    顾久九从打开了宿舍客厅里的灯，换下鞋子，掏出了自己那双毛绒棉拖鞋。在暖光的笼罩下，室内的摆设跟程容离开的时候，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两样。

    顾久九把那些枯死的山茶花给扔了，拿了小铲子，把花从花盆里一颗又一颗给挖了起来。开学的时候，她把这些换上了仙人掌。这个东西最好养。

    顾久九之前犹豫过是不是应该不再养东西了，可是山茶花死了，花盆还留着。她不想把这些东西都给扔了。

    左思右想，还是仙人掌最好养。她一个人把自己照顾好，尚且有些困难，所以就更要找个好养的东西了。

    其实不养最好。只是她舍不得。

    这天晚上顾久九睡得很早，她想睡个好觉，最好没有梦。没有程容的那种冷漠矜贵的眼神。什么都没有。

    她软软地躺在床上，身体轻盈地陷入一场温柔当中。渐渐放松。

    第二天，顾久九还是被七点钟的闹钟吵醒，她需要靠手机来维持正常的作息。如果手机出了什么问题，她往往生活不能自理。

    她起床了之后，第一件事是赤着脚走下床把窗帘拉开。看看外面放晴了没有，当阳光透过玻璃刺进来的时候，顾久九本能性地闭上了眼睛。

    终于，出太阳了。

    顾久九打开了卫生间的门还有窗，泡沫打在脸上，微风从窗户缝隙里钻进来。调皮地吹过脸颊。

    她洗好了脸，回到卧室，神使鬼差地打开了程小姐的衣柜。她的心忽而充盈雀跃，像是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一样。

    她在拿走一套衣服的时候，看了一眼书桌最上面摆着的那个《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她正在做坏事。

    秦逸致总算是给了顾久九一个正眼，他的目光停留在顾久九身上，做着评价：“你今天看上去，还不错。”

    顾久九转过身，对着他轻柔地笑了笑。“谢谢，我也这么觉得。”

    秦逸致突然觉得，自己还是看走眼了，曾经以为顾久九内敛自持，不过她最近还真是嚣张得很。

    顾久九穿着程容的衣服，光明正大地在众人面前晃悠。她今天上午并没有课，所以就在学生科的办公室里坐了一整个上午。

    每一个见到她的人，都不由得眼前一亮。出口称赞她这身衣服真的漂亮。

    把顾久九夸得差点没飘到天上，换身衣服就像是整了个容一样。

    “对了，这个奖状已经好了，通知一下商学院那边派人过来拿。”

    范文馨正打算打个电话给商学院那边的人，顾久九却走过来，拦下了她的动作。

    范文馨不解问道：“怎么了？”

    要知道顾久九在工作的时候可是认真严谨得很，通常她不会出声。一旦出声就必然又是哪里出了问题需要指正。

    顾久九拦下了她，范文馨心里是有些担心的，怕自己又在不知觉间做错了什么。

    没想的是，顾久九这次却并没有指出她的什么错误。而是对着她说，“把这个交给我，我把它送到商学院。”

    范文馨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她，顾久九可是整个学生科的部长，要她去跑腿送东西？这种小事就连范文馨自己都懒得去。

    官大半级压死人。平时这里除了秦逸致之外，可没有人敢使唤顾久九一下。

    这太不正常了。顾久九今天的不对劲不仅仅是表现在她的衣服上。

    面对范文馨质疑的眼神，顾久九对着她笑了笑。道：“刚好我现在有空。”

    她那双纤细漂亮的手对着范文馨伸出来了，范文馨哪里有不给的道理。于是转身把那一沓奖状拿过来递给她。

    顾久九也算是秦逸致手底下的得力助手了，她自从被提拔成部长了之后，就再也没有做过跑腿的工作。

    范文馨想来想去还是给刚才的人打了个电话，跟那边说让人去接应一下。

    顾久九手里拿着一沓空白的奖状，穿过了鼓楼广场，走到了崇华楼楼底下，一时间。她也的确是不知道该把这玩意儿给谁，她已经很久没有来过这里。

    不过停下脚步细细思索一下，顾久九很快就想起了之前大一的时候，她曾经来帮沈湛当主持人的那一次，后来还有一次她过来找宋灵珊商量网球比赛的事，都是在楼层的左手边的最后一间。

    顾久九轻轻地敲了敲门，站在门口听到里面都是乱七八糟的说话声。她走进去的时候，靠近门边的几个人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转过脸来看着她。

    顾久九礼貌地笑了笑。“我是过来送奖状的。”

    其中一个男生愣了一下，随即道：“行行行，随便找个地方放下就行了。还以为是怎么了呢……”

    他这边嘀咕着，旁边有人推开了他。笑脸迎了上来，“辛苦你了辛苦你了，美女，要不要坐下来喝杯茶？”

    顾久九笑着摆了摆手，“不用了不用了，我就是过来送个东西。你们继续忙，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

    那人说，“哪能呢，不打扰不打扰。”

    顾久九离开的时候带上了门，背对着门板，她脸上客套的笑意才渐渐消失不见。

    里面的两个人还在争论，“你干嘛对她那么客气，咱们好歹也是个公务人员。用得着这么卑躬屈膝的吗？”

    那人嗤笑：“你知道刚才那个女的是谁吗？”

    “谁啊，不就是一个跑腿的。虽然长得好看了点，大概又是哪个系的系花，你至于这么惊讶吗。跟没见过女的一样。”

    “人家妹子可是隔壁学生科的部长，整个外语学校公认的系花。”

    男生这才有些惊讶，“她是外语学院的部长？一个部长，跑过来送东西跑腿？！”

    不仅仅是这个男生不解。在接下来的几天里，顾久九这种时不时帮着人跑腿的行为，让许多人都困惑不已。

    旁人都如何猜测，或许只有她自己知道内心的想法是如何。可惜她从来不爱解释，旁人也没有挖出真相的本事。

    学生科的忙碌一如往日，除了上课睡觉，顾久九甚至很少能有私人时间，她每天被一堆事情缠身。当然，这难不倒她，当她调整好自己的状态，渐渐习惯这种快节奏之后，她很快就提升了自己的工作效率。

    人总是会改变的，不论是向好还是向坏，可惜很多改变都难以用好坏去评定，就像人一样。

    “读书分享演讲比赛你现在可以去着手安排了。顾久九。”秦逸致看了一眼自己的备忘录。

    没想到坐在底下的顾久九这次居然一脸生无可恋，而是后背悠闲地靠在椅子上，回答，“我已经安排好了。”

    秦逸致这才从备忘录里抬起头，看了她一眼。“是吗？”

    接着他的邮箱“叮咚”一声，提醒他新邮件到了。秦逸致并没有理会他的邮箱，他的目光看向了顾久九。她前几天种种拖拉工作的恶迹还历历在目。

    顾久九刚好关了手机，把它放在长桌上，抬起头对着秦逸致说。“刚才计划书已经发给你了。有空的话，可以查看一下。”

    秦逸致这才半信半疑地点开了自己的邮箱，瞄了一眼屏幕上的计划书。脸上的神色有些惊讶，不过转瞬之间，他又恢复如常。

    “接下来就是奖杯，曹方，你那边准备好了吗？”

    那人点点头。“应该准备得差不多了，我昨天打电话过去的时候，定制奖杯的那边说已经快好了。”

    秦逸致一向是不喜欢这种差不多，应该，之类的词汇。他不缺人来跟他报告这些没有定数的东西，如果从谁嘴里蹦出来这些词汇，就等于是在无形之中给自己打上了无能的标签。

    顾久九想当清楚这一点，所以她捂着嘴刻意咳了咳。算是给曹方提个醒。他人也还算机灵，立刻反应了过来。虽然他不知道秦逸致的毛病，可是也能猜的出，自己这种模糊不清的说辞惹得人不快了。

    于是立刻补充道：“等会会议结束，我马上打电话过去跟他们那边确认情况，定下来之后跟您报告。”

    秦逸致并没有多大反应，只是淡淡地瞥了顾久九一眼，不知道是在嫌弃她多管闲事，还是别的。

    给了她一个高深莫测的眼神之后，他接着继续会议剩下的内容。

    收到眼神的顾久九一脸无辜，谁也不想出错不是？如果曹方惹得秦逸致不快，最后遭殃的，不还是他们这些在他手底下办事的人。

    同级之间存在竞争，从根本上来说，是因为大家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所以说，还是能帮就帮。

    一场会议下来，在座的不少人手里又堆了不少的工作。只有顾久九一身轻松，两袖空空来的，又两袖空空走了。

    顾久九无所事事地回到学生科之后，范文馨非常有眼色，把手头里需要去送到商学院的一份复印件交给了顾久九。

    “九九，我这里还有不少事情要忙，你有没有空，能不能帮我送个东西去商学院？”

    这个人情送的顾久九想不接都不行了，范文馨倒还真是懂得她的想法。

    顾久九从范文馨手里接过了那份复印件，笑了笑说：“当然可以。刚好我有空。”

    又一次，顾久九亲自去商学院送了无关痛痒的东西，这一来二回基本上是传来了，商学院办公室里的那几个都知道顾久九是谁了。每逢顾久九过去送东西的时候，每个人都客客气气的。弄得她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就这样，每天做着这种单调的，重复的，毫无意义的事情。旁人也猜不出原因。

    顾久九这是在做什么，直到她自己都快遗忘。那只有几步之遥的墙隔绝了所有可能性。

    而她也丝毫不着急，似乎这些做来就是为了取悦自己。跟别人没有太大的关系。

    她一个不小心，没注意已经走到了台阶的位置。一脚踩空下去，差点摔下去。

    就在顾久九心想要以什么姿势落地比较唯美的时候，一双手从后面扶住了她的腰。她这才没摔下去。

    幸好幸好，不然这么摔下去该有多丢人。

    “小心。”

    “谢谢。”顾久九简直太感激这个扶住她的人了，堪比救命之恩。难以言喻。

    不过这人的声音听起来……好像是有那么几分耳熟。顾久九察觉到了不对劲，转过头看过去。

    她在一瞬间的脑海空白之后，恢复了理智。看着那张精致到无可挑剔的脸蛋，她竟然有几分陌生。

    看起来变了一些，无论是外貌上。还是气质上。

    她的脸相比几个月前更为精致了，那种精致是褪去了程容之前有的几分少女面容独有的柔软，棱角更为分明，眼神更难猜测，从而气质上具备让人琢磨不透的神秘感。

    一朝回到解放前，程容给顾久九的感觉又开始陌生了起来。离开她不过几个月，她似乎又重生了一次。

    显然，她人生进化的速度不是一般人能适应得了的。

    顾久九再怎么努力提升自己，也永远摆脱不了这个大范围，她永远属于一般人的范畴。

    让她烦恼的那点爱恨情仇，又或者工作生活琐碎，放在程小姐面前，简直不值一提。

    “你……”顾久九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遇到程容。实际上她这些天时不时地过来跑腿，心里当然有想要偶遇到程容的心思。只是她从来没想过是这种情况，这跟她预想中的实在有些差距。

    难道不应该是她从容淡定，看着程容满脸惊讶。

    而现在程容，她看到顾久九，连眼神里的那点拭目以待的兴趣都没了。纹丝不动。

    顾久九替自己解释了一下，她试图给自己找回场子。

    “我过来这边送个东西。”

    程容“嗯”了一下。然后她垂下纤长卷翘的睫毛，看了看雪白手腕上的女士表。

    “上课的时间快到了。”

    顾久九顺着看过去，而程容的手已经快速地收了回去。顾久九明白了她的意思。

    其实谁不会拒绝别人呢。没什么比面子这回事更重要的了。

    于是顾久九也若无其事，礼貌得体地对着她笑了笑。“那你快去上课，我们有空再聊。”

    程容转身离开了，她显然没看着顾久九脸上那抹耐人寻味的笑容，还有她那句有空再聊的深意。

    程容向来没有玩文字游戏的习惯。

    而顾久九，她一直有。

    作者有话要说： 尽力试一下能不能二更。

    我要把之前欠下的补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