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空气脆冷, 使得似乎鼻腔连着肺管都被冻成了冰块，被风一吹似乎就要瓦解碎掉。呼出来的气却又是模糊没有形状的，像一团团散在空气中的白色鬼魅。

    祝余对那个人的到来算不上是特别意外，就好像是早早预料到了这一刻。

    他没有过多在意, 只是按照流程将放在腿上的花放在了墓碑前, 墓碑前已经有了另外一捧花，看样子是来自那个人。

    祝余一年只来这里一回, 也就是父母祭日那天。

    二十多年前的一个冬夜, 为了能提早带着妻儿回家同家人团聚, 祝城远只好亲自驾车从外地回到南城, 却没想到就在公路上惨遇车祸。

    一家三口只有祝余幸存，并且双腿神经受损, 一生都无法再重新站起。

    祝氏是大企业，当时就已经在业内就已经有很大的影响力, 遇到这种事自然是商界震动。

    祝氏掌门人祝尧峰一蹶不振，好在是那时祝家的小儿子祝城远及时挑下了公司的担子, 才没能让祝氏覆没。

    祝辽远主持找出真凶, 当时亦闹得满城风雨。

    而最后也调查清楚，这起车祸并不是单纯的天灾，而是当时祝城远的合作伙伴因和他意见不合，在车上做了手脚。

    警方抓捕的时候那位合作伙伴已经逃出国外下落不明，又是祝辽远十几年如一日寻找, 终于将那个人捉拿归案，只不过之后又自尽于监狱之中。至此妻儿都下落不明。

    祝辽远又善待兄长唯一的儿子，积极给他治疗双腿, 近乎是求遍了国内外的名医, 除了给股份又给公司, 可谓是做足了面子。

    正因如此，收获了一大批民心，让本持续走低的祝氏重新燃起活力。

    祝余睁开眼睛，这才让自己面向了面前的男人，淡道：“我听小庭说婶婶近来身体不好，可最近实在忙碌，没有办法亲自上门拜访，还请您见谅。

    祝辽远笑了笑，应道：“临近年关么，小余那里忙，叔叔那儿更忙。”

    “听说您要去南边避寒，还不出发么？”

    祝余神色本就淡淡，那双眼睛更是冷而没有温度。

    他等了很久才等来一句回应。

    祝辽远叹了一口气，笑着问道：“小余啊，你说叔叔要是走了，还回得来么？”

    这一句话将两个人之间默认的和平击碎，祝余虽坐着，可气势却不输给站着的祝辽远。

    他淡道：“您会怕这个么？”

    “我自然是不怕的，可我知道，我的侄儿如今长大了，翅膀硬了，倒也有自己的主张了，这不是还给叔叔下饵，惹祝氏亏了那样大一笔钱。”

    “您说笑了，人不总是完美的，总要容人改错。祝氏只有一个祝氏，至少我和叔叔两人都是一个姓，一条心。”

    祝余没有跟他细说的想法，也知道祝辽远说的就是当时那块地，沅氏的钱大抵就是从他那儿流来的。

    祝余自上任以来就惹业内震颤，就好像是眼光有魔力一般，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地方一叫祝氏收购开发后都成了后来的香饽饽，到最后有些公司甚至直接腆着脸，看祝氏最近对哪些地方感兴趣，自己要不就快点找上去合作，要不就趁着还没拍板的时候偷偷购下开发。

    也就是如此，祝余所在的分公司倒是做得风生水起的，相比于祝辽远坐镇的总部看起来倒是有些萧瑟。

    祝辽远能爬到现在这个位置自然有手段，到现在也没人再说他是养子的事，可自卑和恶毒总是流于骨髓之中，他年轻时便比不过祝城远，总不能到现在连他儿子都比不过。

    他的目光定在了祝余的腿上，祝余也及时察觉到，他说道：“一个残废能做什么？”

    是，一个残废能做什么。

    想到这里，祝辽远蹲了下来，他看着祝余，轻声道：“就像叔叔从小同你说的，你的腿，叔叔一定会帮你治好，叔叔一定会让你重新站起来。”

    祝辽远惯会演戏，就是这样一副嘴脸骗过了爷爷，骗过了父亲，也骗过了小时候的自己。

    祝余眼中的厌恶根本掩饰不住，他才懒得和他继续演下去，不过是一具死尸。

    可就在他打算往后的时候倒先有一个人气鼓鼓地跑了过来直接挡在了他的面前，似乎是因为山还是有些坡度的，到现在脖子后头都还是粉红色的，白花花的水汽也没断过，往天上飞，变成了白色的小云朵。

    祝余有些吃惊，可到底也意料到了这件事，眼底倏然带了笑意，看着面前不仅是气鼓鼓还穿得鼓鼓的人。

    这是沅停第一次见到男人，可还没隔多远他就知道这就是祝辽远。

    隔近了，才发现那个人长得贼眉鼠眼的，一点都没有祝老爷子那样慈眉善目！！！一看就不是好人！！！

    沅停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冲过来挡在祝余面前了，等到祝辽远抬起头，用那双锐利的眼看着自己的时候，沅停还是一不小心虎躯一震。

    老公，老公他好凶！老公你说句话啊！老公你说句话啊！

    祝余倒是想说话，结果被沅停挡得死死的，沅停先发制人：“你你你你走开。”

    祝辽远却好似忽略了沅停一般，直接看向祝余，问道：“这就是沅停了是，倒是百闻不如一见，你婶婶说他多么多么不好，我还不信，今天一看，简直是配不上你呀。”

    沅停瞪大了眼睛，他正要开口反驳，祝余却先说话了。

    “是么？我倒是觉得挺好的，看来我和叔叔审美不同。”祝余轻轻浅浅笑了下，继续说道：“比如说，外界总传婶婶是攀了叔叔的高枝，怕不是叔叔您也这么认为，我就觉得叔叔和婶婶特别相配，蛇鼠一窝狼狈为奸。”

    “噗。”沅停没忍住笑出了声。

    好家伙，他以前可从没觉得祝余说话那么好听，这叫什么，这才叫如听仙乐耳暂明！

    祝辽远也没想到祝余会这么说话，他们不合是真，可表面上倒也做的过去，现在为了这么一个人口出恶语，倒真不是他的风格。

    可他也咽不下这口气，只说道：“你说你，当时怎么就不听叔叔的，非要娶个男人。以后连孩子都生不了，怎么办呀你说。”

    祝余：“不怎么办，凉拌。”

    祝辽远：······

    祝辽远：？

    沅停：······

    沅停：？

    好幽默的男人！

    祝余还是打算照顾一下沅停的心情顺道刺一下祝辽远，说道：“家里有一个热闹的就行了，倒也不必像叔叔一样，这家生几个，那家生几个。”

    沅停差点被祝余笑死，这波操作属实是非常有他的作风！三句话，让男人气得头晕眼花！

    祝辽远面子上也挂不住，恨恨走了。

    沅停急忙添上一句“慢走不送，小心路滑！”

    说道“滑”这个字的时候，祝辽远还真的滑了一下，还好是有人赶上来搀扶，才没至于摔个大马趴。

    哼哼！你牛什么牛，做生意没有祝余强，说话也没有祝余厉害，最最最重要的是，原著里你连反派都比不上，死在了祝余手上，也就比自己这个小炮灰多活了几集而已！

    沅停趾高气扬，靠山真香！

    他一回头就看到了祝余的笑脸，平常不苟言笑看起来凶凶的，但是笑起来的时候还是挺温柔的。

    沅停的目光游离了一下，看到了干净整洁的墓碑上的照片。

    男人和女人都笑得温柔，祝余长得像爸爸更多一点，不过笑起来像妈妈。

    啊不不不！

    沅停把自己闹了个大红脸，在心里默默把“爸爸”改成了“叔叔”，“妈妈”改成了“阿姨”。

    如果叔叔阿姨还在世的话，也许祝余才不会平时都凶巴巴的。

    沅停吸了吸鼻子，看到了墓碑上的另一捧花，想都没想就蹲下来把那捧花丢到了一边。

    他心里更多的是难受。

    他们怎么会要杀害他们生命的人送来的假惺惺的花呢？怎么会要害自己儿子残疾的花呢？他们就算在天上，看着那个坏人欺负自己的孩子肯定是难过着急的，可是却没有办法的。

    他有一点点明白了，或许是提前知道了祝余的结局，他不免对他有一些同情，所以这样心里才会胀胀的。看他生命越鲜活，就越觉得将要逝去无法阻拦。

    祝余垂眸，看着被他丢开的花碎在了地上，刚刚还恶狠狠挡在自己身前的人现在倒是委屈巴巴上了。

    祝余轻声说道：“都说了不要你来，你怎么——”

    下一秒，有人覆上了身，自己再一次那么被动地被人抱住。

    至少在半年之前，祝余没想过自己会喜欢甚至于迷恋上这样的感觉，怀里的人小小的一团，他所带来的拥抱也是柔软的、暖和的，带着蓬勃的生的气息，似乎可以掩盖住曾经受过的任何不堪。

    祝余像哄小孩一般轻轻拍着沅停的背，轻声问道：“又怎么知道的？”

    沅停小声：“爷爷说的。”

    祝余不恼，只是像逗小猫一样柔声说道：“爷爷可不会告诉你这些。”

    沅停就地躺平，“猜的。”

    “猜的啊？”祝余轻轻笑了一声，“那猜的还挺准。”

    沅停没打算起来，祝余也没说什么，只是任他躺在怀里，偶尔抚一抚人的头发。

    沅停觉得鼻子是酸的，眼睛也是酸的。

    祝余他明明挺好的，怎么说都能当男主，都是这个祝辽远害的，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硬生生把祝余逼成了反派！

    是这个祝辽远心肠歹毒想要谋取财产所以才会对祝余一家痛下死手，还为了把自己摘干净让那个背黑锅的自尽。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祝余，只好小声说道：“那我陪陪你哦？”

    如果、只说如果结局没能改变，他是不是可以陪他一会会儿，就像这样陪他一会会儿。

    祝余明白，他曾决定走的路一定是要受到千万人唾弃责骂的，可毕竟只有他一个人，倒也没什么。

    可现在有两个人了。

    祝余看着墓碑上的照片凝了神，连呼吸都粗重了几分。

    要改变计划不难，难的是下定决定，至少此刻，他想活下去了，毕竟有个人跟他说想要开创一个崭新的未来。

    这么想来，还有点心热，还有点害羞。

    祝余叹了口气，轻声道：“我手麻了。”

    沅停：······

    沅停：······

    沅停：······

    这是一个1的台词么，这不是！！！

    毕竟把人的手枕麻了这件事还是有点丢脸，沅停决定先当一会儿鸵鸟，继续栽在怀里不起来。

    大约过了五分钟，祝余才又说道：“真麻了。”

    沅停这才从怀里滑出来，一张脸都是红扑扑的，不知道是羞的还是捂的，他哼哼唧唧，“所以之前是假麻？”

    祝余：······

    祝余：？

    祝余：“刚刚是一只手麻，现在是半个身体都麻了。”

    “哦。”沅停抠手手，总觉得在这里跟祝余闹腾不太好，跟在人父母面前欺负小孩似的，有点良心不安，他小声说道：“我来得太急了，没带东西来，花也没有，要不我现在去买一束？”

    “不用，你能来这里就可以了。”祝余补充了一句，“虽然并不是我允许你来的。”

    沅停：······

    他决定大人不记小人过，今天祝余最大。

    他是怕祝余伤心难过才来的，可就算来了，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祝余，刚绞尽脑汁想了句话，就先被祝余打岔了。

    祝余：“巧克力买了吗？”

    沅停：“没、没有。”

    祝余：“那家里还有吗？”

    沅停负隅顽抗死不承认，“没了。”

    祝余看着沅停游离的眼神，只说道：“那走，我们去买。”

    “现在么？”

    “嗯，你出门来不是为了巧克力？”

    沅停：······

    祝余的投来的眼神里面竟然满是嘲讽！沅停咬牙，说道：“是的。”

    祝余轻道：“那还不走？不喜欢吃了？”

    “走就走！”沅停应了一声，随后又转过头对着墓碑鞠了一躬，急急忙忙跟了上去抓住了祝余的轮椅扶手，还嘴硬：“其实我是散步散到这里来的。”

    祝余淡道：“二十公里花半小时走到，体格不错。”

    沅停：······

    沅停：“我撒手了。”

    说是撒手，也还没，打算停留五秒钟给人挽留的机会，好在是在第三秒的时候就被人抓住了手。

    这好像是第一次手碰手诶！

    牵手！

    沅停吸了吸鼻子，假装不在意，眼睛倒是盯着交叠的两只手。

    他一直觉得自己手还是挺大的，怎么一下就被人包起来了，娘们唧唧的哼！

    不过暖暖的还行，祝余牌暖手宝，人工智能调温。

    他正在心里暗爽，就听到了不远处出租车司机的呐喊声：“小友！咱们这儿人少，你还坐我的车回超市么？！！”

    这一声气震山河，似乎让方圆百里外的一户人家的袅袅炊烟都抖了一下。

    老李急忙上去制止，说道：“哎呀，您怎么还在这儿，这是我们家小夫人，坐我车回去的！”

    出租车师傅大呼：“艾玛哥，好车技啊，您这神龙甩甩尾，差点让我没跟上！”

    老李腼腆：“倒也没有这么神奇，哈哈，要不要留个联系方式咱们年后切磋！”

    老李和师傅宛如知己相逢恨晚，老李含泪：“您走。”

    师傅含泪：“暂时还不能走。”

    沅停也含泪：“师傅，没想到您还在这儿等我，实在是不好意思。”

    师傅含笑：“是啊，您刚刚跑的太快了，还没给钱呢。”

    沅停：······

    蹭的一下，沅停脸就红了，二话没说给人转了两倍的钱，师傅推着不要非要转回来，沅停含泪说道：“没事，大过年的，麻烦您了。”

    “不麻烦不麻烦！”师傅小嘴抹了miss，说道：“那祝两位新年吉祥，白头偕老哈！”说完师傅便驾驶着他的出租车绝尘而去，留下嘴角含笑的祝余、暗自窃喜的老李和把鞋底抠破了的沅停。

    祝余扫了一眼沅停微红的耳尖，淡道：“嗯，看来是拼车来的。”

    沅停：······

    沅停：······

    沅停：······

    他默默把刚想出来的拼车的借口咽了下去。

    祝余轻道：“那就是爷爷让你来的。”

    沅停又默默把这个借口给咽下去，觉得今天自己已经不用吃饭，光靠这个就可以吃一肚子气了。

    他还想撒手，就听到祝余继续说道。

    “谢谢。”

    只是一句简单的道谢，轻轻浅浅的，却凝着笑意与真诚，也暖，比他的手都还要暖。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严谨了！是新年快乐！